军演结束了,杨波终于抽出时间,单独会见冯梦龙。
冯梦龙是李丽贞和十二娘应杨波的要求请来的,人来了,把人家撂在一边,确实说不过去。
杨波亲自为冯先生沏了茶,表达歉意,言辞恳切。
“公子大可不必,事有轻重缓急,小老岂会不知。”
冯梦龙也不客气,端茶就饮,“军演乃是大事,张大人又是朝廷重臣,军演之后,小老观察张大人看公子的眼神都起了变化,这是好事,对大家都好。”
杨波在书案后面坐下,瞅着冯梦龙,他话里有话啊。
冯梦龙笑呵呵地喝着茶,还翘起了二郎腿,袍子都洗得发白了,看着像个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老神在在。
既然是老江湖,那就开门见山吧。
杨波从抽屉里取出那本手抄本《金瓶梅》,递给冯梦龙,问道:“冯先生可看过这本书?”
冯梦龙接过来,定睛一看,这是《金瓶梅》?
冯梦龙心里突一跳,这书他太熟悉了,著者兰陵笑笑生,此刻看着,特别扎眼睛,他给杨波惊到了,“公子?”
“看过?”杨波追问。
“此书乃是当世奇书,小老自然是....看过的。”冯梦龙老脸一红,吃吃说道。
不过这跟十二娘请他来沈家堡做个什么‘顾问’有什么关系?
按十二娘的说法,杨波打算让十二娘办一个女子乐坊,乐坊由十二娘任主唱,请来古筝、古琴、二胡、竹笛等乐手伴奏,演唱当世民间小曲,亦可创作新曲,至于冯梦龙这个顾问,他本人理解,当然就是写词儿编曲儿的先生了。
杨波突然拿出这本《金瓶梅》出来,是什么意思?
冯梦龙把茶碗放下,也不再二郎腿了,睁大一对三角眼,警惕地看着杨波。
杨波见冯梦龙如此紧张,便开起了玩笑:“莫非冯先生便是这位兰陵笑笑生?”
冯梦龙闻言,一下跳了起来,脸红脖子粗,急道:“公子莫要乱说,小老乃是正经读书人,怎会写出《金瓶梅》这种书来?”
冯梦龙反应如此之大,倒是让杨波懵逼了,难不成冯梦龙真是《金瓶梅》的著者?
“冯先生请坐,”
杨波招呼冯梦龙坐下,笑道:“一本《金瓶梅》而已,先生何必这么激动?”
“公子请小老到沈家堡,不是为十二娘小夫人写词儿编曲儿的么?”
冯梦龙堪堪坐下,双手捧这那本《金瓶梅》,就行捧着一盘烫手的山芋,放在杨波跟前,有些着恼道:“公子莫要再提甚么《金瓶梅》,否则小老便打道回府,沈家堡虽好,小老不侍候了,哼。”
杨波知道有明一代,写小说的挺多,四大名著其中的三本都出自明代,《金瓶梅》因为众说周知的原因,并不在此列,但后来满清时期的《红楼梦》却是四大名著之一,而《金瓶梅》是《红楼梦》的祖宗。
这些作者无一例外,都用的是笔名,耻于公开真实身份,作品起初都是以手抄本的形式流传,搞到后世徒费精力去考证到底谁是作者。
其因就在于,小说此类的东西,在明清时期并非主流,读书人都去做官了,做不了官,就去填词做赋,正经人谁会去写小说,那当然,《金瓶梅》又是那种小黄文之类的东西,谁会去写这样的淫书啊。
所以,就算冯梦龙是《金瓶梅》的作者,打死,他也不会承认。
《金瓶梅》的作者是谁,杨波并不在意,他在意
的是小说是用白话文写成,使用了大量市井俚语,非常口语化。
杨波请冯梦龙来,却不只是为了给十二娘写词编曲,而是办报纸,不同于朝廷的邸报,报纸的受众是普罗大众,杨波要求报纸用语口语化,贩夫走卒只要识字,都能看懂。
“原来如此..”
杨波当然要提《金瓶梅》,因为这本书把隐晦的部分抽出去,其语言风格正合杨波的要求,这么一解释,也让冯梦龙如释重负,当即擦了擦额头上密密的汗珠。
“那十二娘小夫人的词曲儿呢?”
杨波一摆手,说道:“词曲方面你是顾问,顾而问之,有空你去指导一下,就可以了。”
“... ”
冯梦龙一窒,顾问,顾问,原来是这么个顾而问之。
‘报纸’亦是个新词儿,杨波侃侃而谈,冯梦龙自己总结出两个关键词,窗口和喉舌,词儿不是新词儿,但意思却全然不同,其实也是新词儿。
所谓窗口,就是每天一清早,人们拿起报纸,瞄上一眼,便能知道沈家堡当下正在发生什么事,小事儿,如隔壁小寡妇要嫁人啦,大事儿,如问乡楼墙外挂起了自鸣钟啦,都可以,不拘一格。
这样一来,假使沈家堡是个大房子,看报纸的人就是通过报纸窥探房子里的人都在干些什么,可不就是窗口么?
所谓喉舌,准确地说,报纸是杨波要办的,那就是杨波的喉舌。
报纸要宣扬杨波在沈家堡推行的方策,比如‘居者有其屋’就办得有声有色,要让世人都知道,沈家堡是大明的世外桃源,让人心向往之。
杨波作为沈家堡的实际当家人,年纪轻轻不说,还生得一张帅逼脸,貌比潘安,颜如宋玉;本事很大,不仅能造那么多新奇事物,而且治理一方也是一把好手....
诸如此类的大肆吹捧,也不是不行,但不能太肉麻,要讲究方法,做到‘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换句话说,杨波想自吹自擂,却没有脸皮,就让冯梦龙替他吹,可不就是杨波的喉舌么?
杨波口若悬河地说着,冯梦龙张着嘴巴听着,不时喝上一口大把抓润润嗓子,仿佛说话的人是他一般。
邸报,冯梦龙是看过的,有一定时效性,但最多也就以月计,听杨波的意思,这报纸要办成日报?
冯梦龙如坠五里云雾,无法想像出那种报纸的模样。
“公子,你要的是日报,小老一个人怕是应付不来啊。”冯梦龙试探地问道。
“人员没问题,你是主编。”
主编,虽说是个新词儿,但冯梦龙还是懂的,就是个办报纸的头儿。
沈家堡发展的势头很好,‘居者有其屋’一期已然完工,二期正在进行,三期还在规划,街上没有流浪汉,没有流氓泼皮,厕所很干净,苍蝇不是没有,但找到一只,却不容易。
放眼大明,找不出第二家来,说沈家堡是世外桃源,一点儿也不为过。
花开蝶自来,还怕没有人才?
这船上就有两个,阮大铖和曹学佺。
杨波跟阮大铖在吃饭的时候,也聊过几句,他有魏国公徐弘基的推荐信,韩赞周却没少在他耳边鼓噪,此人人品低劣,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韩赞周毫不掩饰对阮大铖的厌恶,好几次在公开场合,当场揭他的老底,阮大铖除了吹胡子瞪眼,并不在意,可见此人虽然人品不怎样,但内心实在强大。
果然,阮大铖的要
求还不低,有意无意提及付满,付满不过一个秀才,就能在沈家堡主政衙署,我一进士,而且还做过京官,怎么也得跟付满看齐吧。
阮大铖私心很重,一个机会主义者,手法却不高明,结果就很惨了,‘阮大铖前后反复,阴阳闪烁,着冠带闲住去!’这话是崇祯说的,阮大铖成了钦定的罪人。
既然在崇祯朝做不了官,那就去沈家堡,阮大铖看得出,沈家堡绝对是支黑马股,就是这么个意思。
对于这样的人,杨波自然不会重用,但此人文采飞扬,办报纸倒是用得着,杨波打算让他跟冯梦龙办报纸去。
曹学佺的情况却是不同,人家只是对沈家堡感兴趣,没说要谋个差事。
此人性格刚正,嫉恶如仇,当官伊始,激情满怀,想要做一个好官,一个清官,官声极好。
为官期间,还写出了‘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样的千古妙对。
他被罢官,是因为写了《野史纪略》,书中揭露“梃击案“本末,魏忠贤党羽刘廷之挟嫌劾之,谓“私撰国史,淆乱是非”,最终,曹学佺被囚禁70天之后,罢了官,《野史纪略》也成了禁书。
崇祯继位后,有意让他出任广西按察使,大概因为厌恶了官场的黑暗,又或者是觉得,呆在老家著书立说,日子过得也很滋润,不肯复出。
曹学佺家藏书万卷,自己也著述甚多,光书都出了三十多本,被誉为闽中十大才子之首。
杨波不学无术,曹学佺的书,一本也没看过,只知道那个对联,还不知道作者就是他,但冯梦龙的三言,杨波是听说过的,甚至还读过一两篇,这至少说明,冯梦龙在中国文学史上影响更大吧。
曹学佺也是朵油菜花,这是肯定的,杨波是真想用,可人家连按察使都不愿意做,能来么?
当然,现在还不是时候,杨波并没有把这些想法告知冯梦龙,却是跟他谈起如何办好一份报纸。
报纸不能只有沈家堡的大事小情,那就变成流水账了,很无趣,人们不爱看,报纸就很难办下去,当然你也不能连载《金瓶梅》那样的小黄文,倘如此,怎么说呢,格局还是小了。
杨波就跟冯梦龙讲起了郭靖和黄蓉的故事,冯梦龙不是能写小说吗,就让他去写《射雕英雄传》那样的,在报纸上连载,若是写得有趣,就不愁没人看报纸。
这主意,也是杨波剽窃来的,嘿嘿...
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九阴真经、降龙十八掌、郭靖是个二傻子、黄蓉是个鬼机灵....
二傻子青年郭靖,因缘巧合,得到岳飞的兵书《岳穆遗书》,彼时金国人完颜洪烈也在找这本书,这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最后郭靖和黄蓉结成夫妻,凭借《岳穆遗书》所述兵法,苦守襄阳城,奈何实力悬殊,皇帝沉迷酒色,不肯派救兵,襄阳城沦陷,郭靖夫妇殉国。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杨波正说着,耳边响起了‘嘶...滋...’的声音,脑子里,白光闪了两次,乐水和杨若菲的身影竟然同时出现了。
‘杨波,你几时回沈家堡?’
‘师兄,你在沈阳号上了?’
杨波正欲作答,却见陶世清的脑袋探进房门,“公子,辽东参将沈世魁请求上船。”
“等得就是他,让他上来。”
冯梦龙见杨波站起身,知道该告辞了,两人这一阵唠嗑,时间可够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