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河,桃叶渡。
尤素卿在南京的倚红楼就开在岸边上,十二娘和李丽贞母女到了南京便在此处落脚。
这一日,应小公爷徐文爵之邀,她们三个要去徐家在莫愁湖的别院做客,尤素卿为她们备了一辆崭新的马车,穆英的身子还不是很明显,也出来送行。
“妹妹生得这么美,让姐姐好生羡慕。”
穆英满脸推笑,亲热地拉起十二娘的手,说道:“倒是杨波那没良心的,竟也放心让你这么老远,来南京走一趟,收罗个什么小曲儿啊,真是不知轻重。”
“才不是啊,穆姐姐。”
十二娘急忙为杨波辩解道:“公子是为了穆姐姐,要妹妹接穆姐姐回沈家堡呢。”
穆英闻言,轻叹一声,一只手不自觉地放在鼓起的小腹上,臻首微微转向东北方。
沈家堡,是她魂牵梦绕的地方。
这次是去不了了,二娘让她直接去淮安,也不知何时能与那冤家再次相聚。
十二娘见状,心下不忍,何不接通杨波,让他也多瞧穆姐姐一眼?
此刻的杨波,远在桃花岛,坐在办事房书案后面,手里拿着个物件,正和工厂负责人谈话。
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铜质的球阀,为防腐蚀,石庙也研制了石墨质的球阀,球阀可装在输送流体的管道上,用来控制流体的方向或流量。
换言之,球阀类似于水龙头,但别小看了,这对提高桃花岛上几座工厂的产量帮助极大。
无论是炸药工厂,还是生产茼蒿素的药厂,归根结底都是化工厂,自然少不了坛坛罐罐,没有阀门,流体质的物料转移和输送,就无法通过管道进行,只能靠人工,效率低下不说,且极度危险。
现时,桃花岛上的1#、2#工厂只能一罐一罐地间歇式生产,没有形成连续生产的工艺,炸药的产量迟迟上不去。
必须解决炸药的产量问题,因为现在火枪生产的瓶颈不再是枪管,而是纸弹,没纸弹,生产再多的枪管有什么用?
“先用水做试验,冷水、热水都要试,然后是化学药剂,一定要确保安全。”杨波交待道。
“公子放心,我亲自来试,也得爱惜自家性命啊,呵呵。”
说话的人叫李九,李九是杨波初到石庙认识的两个工人之一,另一个是周正,目前掌管着石庙的特务组织。
李九为人老实忠厚,是个慢性子,话不多,最适合在桃花岛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工作,杨波把两个炸药工厂都交由他负责。
两人正聊着,‘嘶..滋...’的信号来了,视野里出现了十二娘的身影。
“公子,穆姐姐想你了。”
穆英眉头轻蹙,神色萧索地遥望东北,这一幕,杨波看在眼里,心头不由一痛。
‘她在想我...’
杨波这么想着,突然有了新发现。
这镜头竟能随心而动,他眼中见到的是一个特写镜头,惊人的分辨率!
穆英脸上的绒毛,皮肤下的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脸上氤氲弥漫,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母性的光辉了,杨波为之惊叹。
杨波让李九自个忙去,否则让李九看着他呆呆傻傻的,太不像样。
穆英刻意把动作放得很轻,她大概正学着如何做一个母亲吧,反观自己,是否也准备好了呢?
尤素卿不让穆英跟随十二娘一道来舟山,也不知她到底想
要干吗?
‘哎..’
杨波轻叹一声,也只能这么着了,跟尤素卿较劲,他完全没有信心。
‘公子,看够穆姐姐了?’
十二娘悄声说着,其实大声也没关系,因为别人听不见,‘小公爷邀我们去他家在莫愁湖的别院...’
‘文爵到南京了?’
徐文爵已经到了南京,确实出乎杨波的意外,便多问了几句,这时候穆英跟十二娘她们挥了挥手,神色郁郁地转身离开,十二娘、李丽贞、小香君也该上马车了。
但她们并没有坐上马车,而是让马车空着,在前面走。
横竖时间还早,她们宁肯步行,也不想错过观赏秦淮胜景的机会。
岸上的路都是青石铺就,显得古朴典雅,且不张扬,马蹄踏在上面,发出‘得得得’的脆响,又让人神思飞远。
‘南京做为六朝古都,果然名不虚传。’杨波轻声道。
‘公子何不陪妾身一起游览?’
十二娘犹豫道:‘倘若没有耽误公子的正事的话。’
十二娘很想杨波多花些时间陪她,用了‘妾身’这个字眼,就是要时刻提醒杨波,别忘了,我是你的女人,陪陪我吧。
杨波忙道,‘人说秦淮风月,美不胜收,今日难得,也让我一饱眼福吧。’
十二娘闻言,心下欢喜,立刻道,‘好。’
李香君手里拿着根儿棒棒糖,嚷嚷着,兔子似的,一溜烟儿跑到前面去,十二娘和李丽贞却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李丽贞是圈儿内人,熟悉这里的一切,刚好为十二娘解说,什么夫子庙啦,朱雀桥啦,这些景点的来历、趣事和秘闻,两人一路轻声细语,尽情欣赏秦淮两岸美景,十二娘时不时冲杨波眨眨眼,给个羞涩的笑脸儿。
杨波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两条腿搁在书案上,都说秦淮河佳人遍地走,才子多如狗,今日便让我好生瞧瞧,杨波决定一蹭到底。
岸上,金粉楼台,河中,画舫凌波。
‘大街上只见才子,美人儿却是不多,难不成美人们都呆在屋里?’
杨波忍不住吐了个槽,十二娘显然听到了,瞟了杨波一眼,嘴角牵了牵。
‘公子啊...’
十二娘正在要抱怨杨波几句,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快步走到岸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本,还有一只铅笔。
杨波看到了,河边有一处画舫,上面挂着个竖幡,上面写着‘伊人坞’,船头有一伊人,正抱琴吟唱,显然是个名家,台下黑压压的,都是‘才子’观众,不住地拍手叫好。
十二娘在凝耳细听,她没忘了帮杨波收罗小曲儿,显然是要把曲谱记下来。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我..
杨波扶额。
李香君,你可是秦淮八艳之首啊,看来日后,秦淮八艳最多也就七艳了。
李香君正爬在栏杆上,冲着伊人坞呲牙咧嘴地唱着两只老虎,嗓门还特别大,这倒霉孩子,真是越来越皮了。
画舫上的琴声戛然而止,台下的观众一阵哗然,有人冲到船舷边上,对着十二娘她们三个指指点点。
有两位雅士也走到船舷边上,年纪稍长的一位,约摸四十多岁,姓阮,阮大铖,另一位姓曹,曹履吉。
阮大铖斜眼瞧着小香君,
问道:“这女娃唱的什么歌子,怪腔怪调的?”
曹履吉没吱声,伸长脖子正往岸上瞅着,大约是近视,瞅了好一阵儿,这才转过头来,说道:“集之兄,那位素衣女子姓杜,杜十二娘,是淮安盐业巨子杜修龄的庶女,你可知晓?”
“嗯?”
阮大铖一脸的疑惑,奇道:“曹兄,你答非所问,倒问起我来。”
“集之兄,看来你在山里闭关时日太久,已经不知有汉了。”
曹履吉哈哈大笑,“杜修龄把自家闺女送给沈家堡的杨波做妾,而那杨波竟拒而不纳,此事已在市间传为笑柄,兄台不至于连杨波是谁都不知晓吧?”
杨波,阮大铖倒是知道的,想不知也不成啊,现在南京所有人都人都言必称杨波,他从安庆赶来南京,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杨波对这位阮大铖却是不知道的。
这个阮大铖是明末著名的佞臣,但杨波不学无术,并不知道有这号人,既然如此,我们花点儿时间说一说。
阮大铖,字集之,号圆海,万历四十四年进士。
看看,号圆海,这人一生都在耍滑头,可见,不见得‘人如其名’,但人如其号,确是有根据的。
阮大铖师从高攀龙,左光斗亦是他的同乡好友,高攀龙和左光斗这两位可是东林党大佬级的人物,对阮大铖也颇多倚重,可阮大铖为了‘吏科都给事中’的京官职位,竟投靠了魏忠贤,当上了反东林的楷模,但他知道自己是东林出身,在朝中两边不讨好,居官不到两年,便辞官回了故里,观望形势。
眼下崇祯继了位,正在清查阉党,阮大铖认为机会来了,对外宣称自己安庆老家闭关自省,暗地里,却在动用一切人脉,想尽一些办法,要重回朝堂。
阮大铖准备了两本奏章,一本专门弹劾崔呈秀等阉党,另一本,则‘以七年合算为言,谓天启四年以后,乱政者忠贤,而翼以呈秀,四年以前,乱政者王安,而翼以东林’,那意思就是说,东林和阉党一样,都是‘党附宦官’,皇上应该将他们悉数全给罢了,而阮大铖自己却当得光禄卿一职。
这两本不同的奏章,一起送至北京,他的好友杨维垣处,嘱咐杨维垣见机行事,但杨维垣正跟东林闹别扭,没听阮大铖的,直接上了第二本。
崇祯正在剪除阉党,不可能同时把东林也赶出朝堂,当然没有采纳,结果阮大铖被名列逆案,彻底被罢了官。
阮大铖见没了做官的希望,就不再闭关了,这不,人就已经出现在南京了?
到了南京,阮大铖招纳游侠,谈兵说剑,结成文社,想着复社和东林讲和,因此,在复社领袖张溥为其师周延儒复相而奔走活动时,慷慨解囊相助,表示愿意重归东林,实为巴结崇祯看重的青年才俊周延儒,指望他能跟皇上替他美言几句,还是为了要复出。
奈何东林党人都反对周延儒回报他,所以,阮大铖在崇祯一朝始终未能复出得仕。
直到李自成攻陷北京,崇祯在煤山上吊死了,马士英在南京拥福王即位,阮大铖终得马士英举荐,官至兵部尚书,当了官,阮大铖有膨胀了,对东林党兴党狱,大肆打击报复;清兵攻下南京,又降清,死在行军路上。
阮大铖为人反复,品格卑劣,为士林所不齿,世人对他的而评价极低。
但此人颇具才学,诗文俱佳,尤善词曲,后世竟有人称他有明一代唯一诗人,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