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听罢,感觉怪怪的,偏偏却拨动了人的心弦,沈燕青止不住流下了热泪,好在有红盖头遮住,别人也看不见。
沈燕青迫不及待地想要捧起那张可爱的脸庞,再端详一番,她第一次觉得这红盖头真是碍事。
杨波啊,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竟能唱出如此这般的歌子?
那调调既熟悉又陌生,有点儿像冯梦龙的时令小曲《月儿弯弯照九州》,苏洛儿就经常唱,沈燕青也听到过。
杨波的歌子要婉转得多,凄苦得多,当然也美好得多,即便沈燕青是个女汉子,闻听之后,竟也泫然泪下。
杨波所唱乃是后世的《天涯歌女》,这曲子也是由江南一带的民歌调子改编而来,冯梦龙的小曲儿亦是如此,听着熟悉不奇怪,听着陌生那就对了,因为这曲子的作曲可是大名鼎鼎的贺绿汀,沈燕青不可能认识。
“带我上花车,快..”
沈燕青想和杨波单独说话,感知到杨波走到身边,一把拽住他的手,便要往外走,俎掌柜立刻飞奔过来,啪地一掌打在杨波的手腕子上,呵斥道:“杨波,你这是猴急上茅房,还是猴急上洞房呢?”
“嗨,我..”
杨波气坏了,这俎掌柜也太毒舌了吧,却又不好发作,俎掌柜命两个好命人儿和几个健妇过来,好命人儿扶沈燕青沿着红毯走向花车。
按规矩,新娘在未到夫家之前,头不能见天,所以头上要盖上盖头,脚不能沾地,所以得由几个健妇抬着上花车。
沈燕青上了花车,车内一股子硝烟味儿,这是因为刚在车厢内燃过一只爆竹,谓之‘搜轿’,据说这样可以辟邪。
干干净净的新娘子上了干干净净滴大花轿,只是今日的是马车罢了。
杨波翻身上了马,身后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这也有求吉利的寓意。
花车就在震天动地的鞭炮声中,驶出了竹园。
沈燕青在马车上坐定,急道:“杨波,你刚才那歌子..”
“你是针,我是线,今晚洞房把你穿,嘿嘿..”
沈燕青在盖头里,气得直瞪眼,心道:“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这坏东西都在想什么呢?”
“杨波,你靠近点儿。”
“好,嘿嘿..”杨波小声嬉笑道,拨了马头,朝天笑大概也知道这是高难度的动作,就有些不情愿,杨波好不容易才将脖子伸过去。
沈燕青伸手摸了摸杨波的脸,抬手便是一巴掌。
“噫..”
周围围观的群众正踮着脚尖儿望这边看,这一幕当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大家都替杨波感到肉疼,然后齐声哄笑。
这一巴掌倒是抽得不重,可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感极强啊,杨波有些着恼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沈燕青撇撇小嘴儿,红盖头挡着,杨波也看不见。
“我问你,马道长到底是你什么人?”
“我师父啊,怎么滴?”
“那..在海上,救你上船之前,他就是你师父?”沈燕青目光灼灼,奈何还是看不见。
“是啊。”
马道长是杨波在大学里的化学老师,杨波倒也没撒谎。
“你是辽东人?”
“是啊。”
杨波前世是大连人,按现世的说法,确属辽东。
沈燕青闻言,一时之间,感慨不已。
杨波是辽东人,现在辽东陷于建奴之手,杨波感同身受,唱出“家山北望,泪呀嘛泪沾巾。”这样的歌子,就不出奇了。
难怪杨波一直处心积虑要去辽东。
乐水也是辽东人,难怪杨波一直跟她腻在一起。
“杨波,你去叫乐水过来,我有话跟她说。”
“让
乐水过来?现在?”
杨波皱起了眉头,瞧着沈燕青,就是一个大红盖头,也没什么反应,无奈之下,又往队伍的前前后后瞅了又瞅。
这是一支庞大的迎亲队伍,街道两边挤满了人,让乐水过来,队伍就得停下,说得倒是轻巧。
“青儿,这里停车不易,你要说什么,我过去传话就是。”
“少啰嗦,快去。”沈燕青声音大了几分。
“好吧。”
天大地大,今日新娘子最大,无论沈燕青抽什么风,都只能由着她。
这事儿还得找俎掌柜商量,总不能花车停了,吹鼓手还在前面可劲儿地吹着往前走,把花车抛在后面就闹笑话了。
“燕青疯了吗?也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时候?”
俎掌柜果然很不满。
杨波一摊手:“我也是这个意思,可青儿她不听我的,还打我。”
“出息!”
俎掌柜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还没成亲就惧内惧成这个样子,当街被媳妇儿打耳光,倘若老夫是你,就一头撞死。”
“打死亲,骂是爱,这个你不懂。”杨波老脸一红,兀自强辩道。
俎掌柜一脸嫌弃地瞅着杨波,可杨波说的对,今日就是新娘子说了算,也只好安排:“你让这几驾车先停下,我到前面去看看。”
马车都停了下来,看热闹的群众不知出了什么变故,顿时兴奋起来,大姑娘小媳妇儿的,最喜欢沈燕青的那驾花车,那车拾掇得太美,谁都想凑近看一看,摸一把,权当沾沾喜气儿了。
乐水、杨若菲、苏洛儿,还有那个杜十二娘都挤在花车后面的第二架马车上。
“乐水,你青儿姐姐有话跟你说,这大街上的,可耽误不得,你快去快回。”
乐水指了指自家的鼻头,惊问:“我?”
“快去。”
乐水下了车,匆匆赶去找沈燕青。
杨波瞥了一眼车里坐着的杜十二娘,杜十二娘腾一下脸红了,垂下头去,杨波心里埋怨沈燕青,心真大,杜家送上门来的妾,她也敢收?
苏洛下了车,走到杨波的身侧站定,瞧着杨波的侧脸,像是会读心术一般,猜中了杨波的心思,撇了撇嘴儿,说道:“你家那母老虎怕是看上人家的银子了,杜家可是大明数一数二的盐商,我若是青儿的话,我也得收。”
杨波闻言,扭过脸来,奇道:“青儿缺银子?”
苏洛儿一嗮:“这商场也是江湖,古话有言,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个朋友多条道呀。”
“哎..”
杨波轻叹一声,正待要说话,不料一个小姑娘哭喊着从人群里跑过来,拦都拦不住,“杨公子,我也想打你一下。”
苏洛儿手疾眼快,将那小姑娘拦住,好说歹说,小姑娘这才抹着眼泪儿回到人群里去,小姑娘刚走,一个好命人儿走到杨波身边,二话不说,在杨波脸上揪了一把,撒腿便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我掐到杨波啦。”
“哧...”
苏洛儿哧儿笑出声,揶揄道:“杨大公子,你可真是讨人爱啊。”
杨波捂着脸,额头上起了黑线,不过仔细想来,他还真是个香饽饽啊。
苏洛儿嗔道:“可是棋社这边,你就不能多费点儿心?”
苏洛儿显然是在抱怨,杨波把棋社这摊子事儿交给苏洛儿之后,很少再过问,他也是忙,棋社的事儿都是苏洛儿一个人在操持,梅氏杯还有短短月余,便要开赛了。
苏洛儿这么一说,杨波感到心有愧疚,歉意道:“来时,我特意看了下问乡棋社的主楼,下面三层已经完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误不了梅氏杯的比赛。”
在杨波的规划里,问乡棋社是石庙标志性的建筑,只是水
泥产出实在太少,用到的地方又太多,南溪河上游的水电站也很重要,水泥供应不及,多少耽误了棋社的工期。
“明日,明日我去现场,亲自过问一下。”
“明日你大婚后的第一天,我可不想惹青儿抱怨。”
杨波的信誓旦旦却招来了苏洛儿的一通白眼:“你心里还记得有个棋社,便是有心了。”
苏洛儿瞟了一眼杨波,心道:“也不知这坏家伙,还记不记得有个苏洛儿整日里为他卖命呢。”
“我记着呢。”
两人正说着,乐水回来了。
“乐水,你青儿姐姐都跟你说什么了?”杨波好奇地问。
“不告诉你。”乐水嫣然一笑,爬上了马车。
杨波悻悻然,正欲打马而去,乐水却又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朝天笑跟前,小声对杨波说道:“青儿姐姐说,她不会把师兄从我身边抢走的,让我不要担心,还抱了我,抱得好紧,嘻嘻...”
就这?
“败家娘们儿。”
杨波骂了一句,乐水却不高兴了,在杨波的大腿上拍了一记,小嘴儿还不饶人,“师兄,我不许你骂我青儿姐姐,哼..”
一个大神经,又来一个小神经。
车夫们大声吆喝起来,队伍开始动了,杨波还得去侍候沈燕青那个大神经。
可吃瓜群众早已把沈燕青的花车团团围住,还有人不断地往前挤。
喇叭在滴滴哒哒地吹着,这会儿听起来十分地刺耳,朝天笑很不耐烦,朝天吼吼儿乱叫,其他的马匹像是受到了感染,也纷纷‘希律律’地齐声应和。
俎掌柜跑过来赶人,喊道:“走走走,没见过娶亲还是怎么滴,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没见过啊。”
众人不肯走,有人还顶嘴了。
天早已过午,杨波饿得慌,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
队伍这一停,这通往洞房的路便堵车了,既阻且长。
现场人潮涌动,马鸣不断,马车行进的速度比蜗牛还慢,怎地一个混乱了得,想要快起来,谈何容易?
得月楼的人也在焦急地等待。
何起风和徐文爵的迎亲队伍先后都到了得月楼,两人各自向花车射了三只无头箭,季思齐和蒲佩瑶也都跨了火盆,由得月楼正堂大门踩着麻片儿铺就的‘红地毯’,进入得月楼的后院。
按照设定,入了得月楼,规矩便依照‘入得夫家’的规矩来。
‘红地毯’上面撒了一层豆子,这风俗源于汉代,据说能压煞,谷豆是多子植物,也有多子多福的寓意,至于麻袋片儿,因为‘袋’同‘代’的音,所以也有新人踩过麻袋,是要传宗接代的意味在里面。
麻袋‘红地毯’从前堂一直铺到后院,后院里放着一张天地桌,桌上放着大斗、尺子、剪子、镜子、算盘和秤,镜子当然是石庙新出的玻璃镜,此谓“六证”。
意思是新娘子入得夫家,便要知晓家里有多少粮食、多少布、容貌如何、账目是否清楚?就是说,从现在起,新人就要学习当家,不能当家不知材米油盐贵,要勤俭持家,那么个意思。
两位先到的新人被送到望江楼一个预先定好的客间稍事歇息,待杨波和沈燕青一到,成亲仪式就可开始了。
可这一等,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成国公是主婚人,魏国公是新人徐文爵的父亲,苦等杨波不来,干脆走到外面,在得月亭附近散步。
既然是得月楼,这一带的地场儿自然是宽阔,芳草萋萋,林木都绽了新绿,南边是南溪河,岸边红花逐绿水,垂柳弄姿,水面上白帆点点,风景宜人。
两人走着聊着,直到韩赞周手里拿着个册子来找魏国公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