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通往梅镇的驿道上,驶来几辆马车,走在前面的那辆,流光锃亮,看得出,那辆车出自沈家堡。
前方拐过一道弯,便是梅镇的地界儿了,转过弯后,马车上的乘客明显感到马车行走平稳了许多。
梅镇一方的马路是新修的石子儿路,平素有人精心打理,路面平整,少有坑坑洼洼,马车行走其上,速度明显加快,甚少颠簸,人坐在马车上,舒服多了。
今日是正月初五,春寒料峭,稍显寒冷。
但天气晴好,蓝天白云,碧空如洗。
道路两旁栽种的是新柳,枝杈上发出了嫩芽,为这初春时节平添一抹绿意。
春日总是慷慨的,临近中午的阳光,给天地间带来一丝暖意,捱过一个难熬冬日的人们,似乎也觉得这人世间,终于有了一分生机。
路上有赶集的,坐小买卖儿的,走亲访友的,络绎不绝。
还有成群结队的,那些人衣衫褴褛,面色疲惫,一身风尘,显是远道而来的流民。
这些人兴奋起来,步伐也加快了。
他们是来投奔沈家堡的,到了梅镇,沈家堡还远吗?
翠儿极少有出远门的机会,正探出窗外,好奇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这里便是梅镇了?到了梅镇,沈家堡便不远了,就可以见到夫人了。”翠儿终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坐下。”
帘子拉开,有冷风进来,左文灿嫌冷,啪地扯下车帘子,厉声喝道:“今后,莫要再提那贱妇。”
车厢内顿时暗淡下来,翠儿神色央央地坐正,左文灿伸手捏住她的下颌,捏得生疼,翠儿只好扭过头来。
“过来,给老爷捏捏,嘿嘿嘿..”左文灿突然起了兴,把翠儿的身体掰过来,搂在怀里,猥琐地笑着。
“老爷...”翠儿听老爷说话的口气,便知他要干什么,吓坏了,“老爷,外面人来人往的,不要啊..啊..”
“翠儿,把老爷侍候舒服了,日后,你便是夫人。”
左文灿禄山之爪胡乱游走,lsp这是要玩儿车震啊,翠儿年纪小,哪里见过这阵势?顿时惊慌失措,挣扎起来。
“不要啊..”翠儿叫起来,左文灿恼羞嗔怒,正欲施暴,就在此时,听到有人在敲车窗,左文灿这才悻悻地放开翠儿。
“左大人..”窗外有人在叫,是冯仪。
讨厌的家伙。
这冯仪原是锦衣卫南京镇抚司的一个小小百户,不知何故,竟和前漕运督抚、现任淮安知府王西铭,还有淮安富商杜修龄等,这些贵人有了勾连。
左文灿出任沈家堡市舶司提举,早已没了海州知州的风光,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啊,连挑几个属官和随从,都做不了主,这冯仪便是杜修龄他们硬塞给他的。
他们把冯仪送到沈家堡,做他的属官,就是要在沈家堡打个楔子,这一点,左文灿心知肚明。
杨波对左文灿有夺妻之恨,在他看来,只有死了的杨波才是好杨波,杜修龄的安排,他乐见其成。
冯仪这一叫,坏了他的好事,左文灿撩开车帘子,探出头来,没好气地问道:“什么事?”
“大人,天已正午了,赶到梅镇吃午饭,怕是来不及了,不如就在此地的茶店铺子吃些点心,歇一气再赶路,您看..”
茶点铺子就在前方不远,左文灿也不吱声,黑着个脸,下了马车,四下瞅瞅,那铺子的对面,似乎是个粥棚,棚子前面一推人,几个身着青衣的壮汉在维持秩序,不少农妇模样的人正在熬着粥,那一堆人便是前来投奔沈家堡的流民了,正等着吃粥呢。
这又是
杨波折腾出来新花样。
“哼,收买人心罢了..”左文灿不阴不阳地丢下一句,抬脚往那茶点铺子走去。
翠儿也下了车,左文灿此次算是搬家了,后面还有好几辆运货的马车,一众人等,都停了下来。
冯仪陪同左文灿进了铺子,没多大功夫,又走了出来,左右看看,然后闪进路边灌木丛中,约莫往来路方向走了百十步的光景,前方便是一片不大的林子。
“这边,冯爷..”冯仪走进林子,立刻有人叫了起来。
“谁他娘在叫冯爷?你们他娘的都不认识我,记住了?”冯仪喝道。
林子里的几个人都是破衣烂衫,逢头垢面,一副流民的打扮。
“是是是,我们记住了。”有人迭声应道。
“你们..”冯仪面色稍缓,正说着,林子外面传来隆隆的马蹄声,立刻做了禁声的动作,走到林子边上,龟缩在一颗大树后面,观瞧动静。这伙人马打梅镇方向来,拢共十来个人,个个神色严肃,面目凶悍,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四周,最骇人的,是每人身后背着的火枪,黑黝黝的枪管,寒光闪闪,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梅镇过来的巡逻兵。”冯仪小声说道:“看见没?那就是火枪,新式的,自来火,你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想办法弄到一杆这样的火枪,明白吗?”
“对对,搞到火枪,就有办法除掉杨波。”有人赶紧附和,听口音像是陕西人。
冯仪闻言大怒,抬脚便将那陕西人踹倒在地,骂道:“休得胡言,谁他娘胆敢轻举妄动,老子砍了他的脑袋。”
“是是,冯...头儿。”那人从地上爬起来,谄媚地笑着。
冯仪眼睛扫过众人,目光凌厉,冷声道:“记住你们是流民,有可能被安置在梅镇,也有可能在沈家堡,你们先潜伏下来,耐心等待时机。去吧。”
就是让他们在沈家堡做细作,又称暗桩,众人都明白。
几个人一抱拳,先后离去,冯仪也急急地赶回茶点铺子。
此时的杨波站立在养马场的检阅台上,看着下面一个一个方阵第次通过。
之后,还有攻防、遭遇战、阵地战、突击、侧翼包抄等等各种演练。
不动如山,其徐如林,其疾如风,其掠如火。
当初他们大多是瘦骨嶙峋的流民,而现在个个凶悍威猛,士气高昂,俨然有了精兵劲旅的模样,更重要的是,他们有超越时代的新式火枪,对付洪泽湖的刘二,应该绰绰有余了。
火枪营的表现,让杨波老怀大慰,回到设在兵营里的议事厅,梅镇的几个核心人物,付满、卢寅时、孙进义等都在场。
周正现在是预备营的一个营长,平素驻扎西口要塞,就在原来西山那座白屋子附近,预备营轮训、人员调度,便是由他负责,这次来,杨波有重要事项交给他办,所以他也在议事厅内。
周正今日便要出发,用的是鱼贩子的身份,前出洪泽湖采买鱼干,手下人都是从火枪营里挑选的当地人,洪泽湖一带的风土人情和海州相差不大,他们深入敌后,可以以此做掩护,不至于掉底露馅。
缴灭刘二,杨波打算用斩首行动,只要把匪首以及他的核心人物斩首或抓获,即可奠定胜局。
杨波有后世带来的经验,朝廷眼里的叛匪,就是农民起义军,多数人不过是些吃不上饭的农民罢了。
擒贼先擒王,没了匪首,乌合之众必然不战自溃。
难的是善后,溃败的贼兵,若不能妥善安置,用不了多久,贼势又起,这也是明末农民起义屡缴不绝的原因所在。
关于这一点,杨波心里早有定数,
按下不提。
要斩首,就需要知道匪首总部之所在,这段时日,杨波也没闲着,倚红楼送来的情报,显示刘二本人就在盱眙。
周正此番前出洪泽湖,先行一步,任务也是收集情报,持续监视刘二的动向和兵力部署,确保匪首刘二的情报,准确无误。
其实,周正的角色,也是细作。
对火枪营来说,这种规模的作战还是第一次,不出击则罢,一旦出击,务求以雷霆之势,一击必中。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打仗打的是后勤,这是后世尽人皆知的常识。
自打杨一鹏离开沈家堡,两杨之间日渐热络,这一杨,便是杨一鹏,二杨便是杨波了。
两人通过密使密信,频繁沟通,杨一鹏也为杨波的后勤补给做了安排,问题是,杨一鹏并不能给杨波特别优待,但杨波的人马消耗是普通官军的数倍之多,不足的,杨波要想办法自己解决。
枪弹粮草等军需物资,正在紧急筹备当中,养马场便是囤积地,这一块儿,交由付满负责。
另外,就是沈梅两地的防御,杨波去了洪泽湖,自家后院没个防御,可不行,倘若给人端了后院,杨波岂不成了丧家之犬?
尽管二杨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但官府不是他杨一鹏一个人的,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杨波对于朝廷和官府的防范从来就没松懈过。
梅镇北关和虎山方向,由卢寅时负责驻守,养马场交给孙进义,东海方向,有雷矬子驾着幽灵号巡海,有何起风的陆战队驻守,可谓固若金汤。
方少春,三百火枪营士兵,担当辎重的五百预备营士兵,跟随杨波出征。
会开完了,诸事安排妥当,杨波还要抽空去一趟黄桥。
为什么去黄桥?
有好事者问起,杨波笑曰:“陪香儿回一趟娘家。”
尽管杨波的说辞蹩脚得很,没人会相信,但是听闻杨波这么说,香儿却是喜极而泣,哭了半宿。
香儿是贫苦人家出身,小时候家里养不活,才将她卖给沈府做丫头,有明一代,给大户人家做丫头,身份卑贱,是不能随意回家的。
所幸,香儿是个灵性人儿,办事也牢靠,沈燕青待她不错,时不时还有些赏赐,香儿托人捎回去,有机会给娘家人进心,已经算得上幸运了。
沈燕青马上要出嫁,香儿作为陪嫁丫头,将来也是杨波的人了。
香儿早已把一门的心思放在杨波身上,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此生再不做他想。
杨波在养马场的当儿,香儿在梅府,早早穿上最心爱的衣裙,精心打扮一番,一个人在小院子里不安地来回走动,眼巴巴地盯住院门,期盼杨波能早点回来。
杨波终于回来了。
“公子...”
香儿高兴啊,见杨波进了门儿,快乐得像只飞舞的蝴蝶,飞向杨波,颤声叫着,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扑在杨波的怀中,竟自抽泣起来。
杨波慌了神,急声道:“香儿,是谁这么不长眼,惹你生气了?”
“不不,没有..”香儿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哭得更厉害了,梨花带雨,“香儿是高兴的..”
“傻丫头,我这不刚离开一会儿,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杨波笑道。
香儿轻轻摇头,泣不成声,“不一样的,公子去黄桥,虽说只有一日,但这一日,公子是香儿一个人的,香儿..真的好开心..”
香儿仰起的俏脸,被泪水润湿,便如雨后的玫瑰花瓣一般娇艳,诱人得很。
杨波心生怜惜,不由紧紧搂住怀中的香儿,一边轻声劝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