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记载徐光启是个天主教徒,杨波看到徐尔觉竟然也在胸前划了十字,心下猜测,徐家子孙估计都受过洗礼,皈依了天主教。
这让杨波心生感叹,宗教这种东西,迷惑人心,最是有效,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啊。
到了下午,众人来到南溪河岸防炮台,韩赞周,左文灿、还有几个荷兰人,万贝恩、桑德斯霍根、比利朗格,已经等候多时了。
徐骥见三个荷兰战俘也在,立刻想到父亲在信中交待给他的任务,便跟杨波提出,要去见见他们,理由竟然是,这些荷兰人也是天主教徒,作为教友,理当前去拜会。
杨波倒是没阻拦,只是撇撇嘴,心下寻思,倘若徐光启见识过欧洲白皮在美洲,对印第安人都干过些什么,说不得也要后悔皈依了天主教吧。
这会儿,大不列颠的盎撒人正在美洲大陆上抢占地盘呢,传教士手里拿着圣经装模作样,与此同时,士兵手里拿着火枪,在恣意残杀。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死在白皮手上的印第安人数以千万计,种族几近灭绝。
森林法则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宗教很多时候,不过是披在殖民者身上的靓丽外衣罢了。
不过,在有明一代,那些西人传教士至少看起来是在真心传教,但在后世而来的杨波的眼里,不过是这些人认为动用枪炮的时机还未来临罢了。
既然他们的时机没有来临,那就让它永远不要来临。
徐骥想跟荷兰人徐一叙教友情谊,却是一厢情愿。
他和荷兰人首先语言都不通,他倒是会一点儿意大利语,可荷兰人又不会,最后还是由万贝恩把荷兰语翻译成英文,杨波再把英文翻译成中文,讲给徐骥听,可想而知,这样的谈话有多费劲。
荷兰人对徐骥这个天主教徒完全没有兴趣,脸上很快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相比之下,万贝恩倒是更愿意和杨波交谈。
“密斯脱杨,我向你表示祝贺,祝贺你在黑石崖再次偷袭成功。”
万贝恩这是在讽刺杨波只会搞偷袭。
杨波瞅了万贝恩一眼,却是一晒,说道:“那天白日里,我倒是想要和你们正面干上一仗,可是海面上却只有刘香,直到刘香战败,也不见荷兰人出来露个脸,却是为何?”
“你们中国人开口便讲君子之道,在我看来,你两次得手,用的都是偷袭,无论如何,也难说是君子之为吧?”万贝恩兀自强辩道。
“呵呵..”杨波语气淡淡,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让我跟一帮强盗讲君子之为?”
“你..”万贝恩顿时气结。
杨波不再理会万贝恩,而是径直爬上炮台最高处,高处风大,吹到身上,无缝不入,又似利刃一般,刺到骨子里。
靶场就在南溪河的出海口,此处的河面甚是开阔,南岸离炮台的距离,杨波已经做过精确测量,不到三里地。
这个距离应该是荷兰人的加农炮,进行有效炮击的极限距离了,加农跑虽然最远可以打出两倍于此的距离,但超过三里,便完全失去了准头,与人在海上交战,那样的炮击没有任何意义。
河水在岸边结出一段厚厚的冰碴子,但河面并未有封冻。
雷矬子的人正把两只靶船拖过来,他们还要把岸边的冰层砸乱,好一阵折腾,才把靶船放在河边搁浅,这样做,是为了防止被火炮击沉的靶船封堵航道。
炮台上,并列摆着两门火炮,一门便是石庙最新研制的火炮,另一门则是从伯里塞姆号上拆下来的荷兰
加农炮。
王长生带着他的炮班正在调整炮管的角度,校对标尺,为炮击做最后的准备。
一众人,韩赞周,左文灿,徐骥父子,围成一堆,指指点点,几个荷兰战俘,围着两门炮,亦是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是驴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杨波走下高处,嘴角却是勾出一丝笑意。
比利朗格对杨波的火炮尤其感兴趣,围着它,转了一圈又一圈,终是停在炮口处,用手使劲敲了敲,炮筒当当作响,比利朗格用荷兰语嘀咕了一句,估计不是什么好话,杨波看了一眼万贝恩,万贝恩问道:“这炮不是铜炮?”
“嗯..”杨波点点头,说道:“这炮是铁质的,铁质的火炮便宜。”
“哈..”比利朗格嗤笑道:“扬先生,你不会是想让我们和你一起同归于尽吧。”说完,夸张地往后一跳,像是要躲避炸膛一般。
三个荷兰人,一起哄笑起来。
“杨波,你的火炮怎么这么黑呀?”韩赞周是个太监,对火炮是个外行,见杨波的这门炮通体黝黑,看上去有些怪异,便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杨波闻言,心里一动,笑道:“这是黑虎炮,自然是黑色的。”
“黑虎炮?黑虎掏心?”韩赞周怔了怔,很快又喜道:“这名儿好,听着威武。”
其他人可不这么看,要说威武,荷兰人的加农跑才是真的威武。
个头傻大黑粗,铜质的炮身,闪着幽幽的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相比之下,杨波的新炮却是,重量不及荷兰炮的一半,身形要小上一号,炮管修长纤细,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
炮身黝黑,那是因为杨波有一道黑化的工序,就是在炮身上用王水刷上一层,铁质的表面被强酸氧化,形成一层四氧化三体的保护层,保护层坚硬致密,可防锈蚀。
这是超越时代的技术工艺,杨波当然不会轻易透露。
铁生性刚且脆,而铜的延展性能则好很多,高温条件下,同样厚度的炮管,铁质的更易炸膛,何况杨波的铁质炮管显得非常单薄。
对于火炮,徐骥算半个内行,这得益于他的父亲,徐光启素来看重军械,耳濡目染,徐骥也知道一些。
铁质火炮在大明军中不是没有,譬如虎蹲炮大多都是铁质的,但装药量少,威力跟荷兰人的加农跑无法相比,铁质的虎蹲炮,炮管外面通常都会箍上几道粗大的防护铁条,一则是为了防止炸膛,二则,即便炸了膛,有防护铁条在,也不至于对炮手造成致命的伤害。
徐骥猜测,杨波今日把荷兰人拉过来,定是有心要跟荷兰人的火炮一较高下。
但这两门炮放在一起,就像一个瘦小枯干的小个子和一个长满横肉的彪形大汉站在一起,黑虎炮,怎么看都觉得不够看啊。
王长生那边已经开始装弹了,荷兰人却愣住了,黑虎炮的弹丸不是圆形的实心铁球,而是圆筒状的,前面还有个椭椭的尖头,一时弄不清杨波的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
杨波用圆筒状的弹丸取代实心铁球,弹丸里面装有硝化棉炸药,重量比实心铁球轻不少,弹丸轻,射程可以更远,弹丸里面装药,还有冲压引信,触地便炸,威力绝非实心铁球可比。
“都闪开,开炮了。”王长生挥动这手里的小旗子,高身喊叫。
河对岸的靶船已经拖拉到位,有兵士过来,示意众人退到安全地带。
不过,黑虎炮的第一炮,却没有装弹丸,火炮装药量也只是正常量的三分之一的样子。
“轰...”
王长生手中的小旗子往下一挥,黑虎炮应声开炮,没有弹丸,只能是放空炮。
这一炮,又引来荷兰人的一阵哄笑。
“杨波,你这又是玩儿的哪一出啊?”韩赞周急急地问。
徐骥亦是向杨波看过来,眉宇之间,露出担忧的表情。
“天气太冷,这是暖炮。”杨波随口说道,语气却是云淡风轻。
这一炮又叫试炮,目的是要在正式开炮前,把炮管的温度提上来。
杨波前世是个军迷,常常流连于各军事论坛,火炮无论如何先进,也一样需要把炮管预热,这是防止炸膛的手段之一。
黑虎炮在试验的时候,杨波想起这招,拿过来便用,试验下来,效果不错,便写进了炮兵操典,作为一个标准步骤,固定下来。
“轰,轰..”
又开炮了,这一次,两门炮同时开火,黑虎炮在左,加农跑在右,可惜两门炮都没有击中目标,炮弹都掉进了河里,溅起一高一低的两个水柱。
“轰,轰..”
打了第三轮,黑虎炮率先命中目标,左边的靶船被击中了,一声巨响之后,船体四分五裂,且燃起了大火,眼见都要解体了。
加农跑打到第四轮,终于击中靶船的船舷,船舷被削去了一大截,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相比左边,以靶船受到的损伤程度而言,显然黑虎炮的战果更加显著。
“这不公平。”万贝恩大叫起来,“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在靶船上预先放置火药?”
杨波并不理会,却是冲王长生喊道:“再打,冲河岸打。”
“轰...”
这次弹丸落在河对岸的缓坡上,霎那间,弹着点发生剧烈的爆炸,冰雪、泥土四处飞溅,河岸上霍然出现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弹坑。
万贝恩瞪大眼睛看着那弹坑,神色呆滞,久久不言,桑德斯和比利朗格亦是一副悻悻然的模样。
“哈哈哈。”
杨波仰天大笑,炮击演练就这么结束了。
围观的人群各自揣着不同的心思,纷纷离开。
“相文兄,请留步。”杨波叫住韩赞周,走过来,神秘兮兮地小声道:“我有份大礼,要送给相文兄,相文兄可有兴致听上一听?”
“杨波,有话直说,别跟咱家在那儿故弄玄虚。”
“咱家这小心肝还颤着呢。”韩赞周瞪眼跺脚,见杨波不为所动,便试探道:“跟荷兰人有关?”
“相文兄明察秋毫,荷兰战俘我便送给相文兄了。”
“这便是你的大礼?咱家要这些荷兰红毛干什么?”韩赞周顿时一脸的幽怨,脱口说道,但很快愣住了,试探地问道:“你是说...拿这些红毛鬼给皇上换银子?”
杨波瞥了一眼韩赞周,鄙视的眼神。
“荷兰人现在还占着大元,大元自古以来,可是我华夏之地,相文兄就没想过要为我大明开疆拓土?”
杨波嘴里的大元,就是后世的台湾,‘大元’按闽南话的读法,说出来很像台湾,也许就是这么以讹传讹,‘大元’便变成了台湾。
韩赞周奇道:“拿战俘换大元?杨波,你觉得荷兰人会答应?”
杨波摇头叹息,苦恼道:“敢情我黑虎炮折腾了半天,全都白忙乎了?”“黑虎炮?”韩赞周甩了甩大脑袋,抬手举起兰花指,指着杨波,惊道:“杨波,你这是要用..”
“嗯..”杨波终于点点头,说道:“我这份大礼,相文兄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