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生听说他要去犬绒国,非得嚷着一同前去,说是要一路保护追风的安全,追风岂能不知他的那点小心思,不过是因为书院待久了想出去玩一玩罢了。
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反正这一来一回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心里这么想着,追风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至于让他保护自己?还是算了吧,也不知道到头来是谁在保护谁。
从地图上看,犬绒国是由十几个岛屿组成的,因而从柔然到犬绒国只能走水路,昨夜追风让花弧去和邓公打了声招呼,让他帮忙提前联系船只,邓公听说追风要去犬绒国,连夜差人雇了一艘船。
一大早,叶向高亲自送他们几个到码头,这次与追风同行的有三个人,月生、花弧和来贵。
互相道别之后,四人陆陆续续登上了船,谁知就在船夫升起船帆准备起航的时候,邓樱突然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码头,追风让船夫先别急着开船。
邓樱特地送来一些盘缠和食物,此去犬绒国大概需要三个多时辰,她担心追风他们路上会饿着肚子,只恨她昨夜睡得太早,今早才知道追风要远行的消息,只能临时慌慌张张地准备了一些现成的食物。
至于那些盘缠,她是这么解释的,钱多能壮英雄胆,一分钱还能难倒英雄汉呢,出门在外多带点钱在身上有备无患。
追风告诉她说,船上的食物充足,而且山长给他们也准备了不少盘缠,所以真的不需要了,邓樱却一再坚持着让他务必收下这些东西,他只好让花弧接了过来,除此之外,邓樱还将母亲的八音盒拿了过来,说是可以给大家解解闷。
盛情难却,追风只好接受了她的这番好意。
大船开动,与岸边渐渐拉开了距离,追风迎着凛冽的寒风站在船头上,遥望着岸边一直向这边挥手道别的邓樱,内心不禁涌起一丝暖意,这丫头倒是贴心。
“她恨不得将整个邓府都给你捎上。”来贵笑眯眯地走到追风的身边,目光看向岸边说道。
追风点点头:“是啊,樱子是个热心的姑娘。”
“这世上有爱的姑娘都是热心的。”留下这句不明不白的话后,来贵转头进了船舱。
“公子,外面天凉,还是快些回船舱吧。”花弧关切地说道。
“让他再多呆一会儿吧,邓家小姐看不到他会很失望的。”月生突然来到追风的身后。
花弧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追风听出月生话里有话,而且字里行间都带着一股酸酸的味道,话说这醋吃的有点离谱啊,他也没多说什么,直到岸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这才转过身进到了里面。
来贵正看着那些面粉和灶具怔怔发呆,看到追风进来,忙问道:“先生这是准备做面食?”
追风笑着反问了一句:“怎么,有问题吗?”
来贵盯着那袋面粉,迟疑地摇摇头,说:“倒也没什么不妥,只是这面食未免太平常了,怕是犬绒人未必喜欢。”
月生却是不以为然地浇了泼冷水:“就是,普通的面食如何能打动犬绒人?”
追风没有反驳,说实话,他的确没有十成的把握让那些犬绒人喜欢吃由他亲手制作出来的面食,尽管他那次在大漠开店的时候,已经用事实证明了他做出来的东西,无论在白迹还是在月氏都是很受欢迎的,但问题是现在的消费对象变了。
犬绒人是什么样的口味和习俗,他并不清楚。
“我相信公子一定能成功。”花弧信心满满地说道。
“但愿如此吧。”月生无精打采地嘟哝了一句。
来贵发现他语气沉闷无力,紧张道:“月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多谢来掌柜关心,我好着呢。”月生既不是身体不舒服,也并非对追风没信心,她的这种“神经质”也不是头一回了,每当她看到邓樱在追风面前表现得无比的温柔体贴,追风那副欲拒还迎的样子,她心里就很不舒坦,至于为什么不舒坦,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追风扭过头看着他,问:“月兄,你没事吧?”
“笑话,我能有什么事?来掌柜,花弧,你们看我的样子像有事吗?”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三个大男人很快都用异样的眼神盯着自己看,她不觉脸颊火辣辣的,两只漂亮的大眼珠子像寻觅食物的猎物,却又怕被猎人发现了行踪,四处乱瞟着,忽然她留意到了地上的那袋面粉,心下一喜,趁机转移话题道:“我和月兄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吃过月兄亲手做的东西呢,月兄何不给我们大家露一手?”
来贵表示同意。
追风正有这个打算,从白迹出来也有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手艺退步了没有。
“花弧,准备一下。”
“是,公子。”花弧兴高采烈地答应一声,他曾听小六子说殿下的小吃手艺堪称一绝,他早就想一尝为快了。
“公子,这温度可以吗?”
“水温低了,再加热。”
“好的。”
“面要彻底和开,保证三光。”
“三光?”
“手光,面光,盆光。”
“知道了公子。”
“姜去皮,只取葱白不要葱叶……辣椒再切得细一些,越细越好,洋葱也一样。”
“公子,这个酱需要熬多久?”
“小火半个时辰,期间要不停地搅拌,绝不能让它沾锅底。”
“知道了,公子。”
“……”
追风这次没有亲自动手,而是负责在边上指导,所有步骤全部交由花弧来完成,之前他听说花弧在没有从军之前就在家开了一个小饭馆,无论是面食还是米食都做的非常不错,后来从了军又干一段很长时间的火头军,想来,他在厨艺上面的悟性还是比较强的。
花弧忙得满头大汗,虽然人很辛苦,双手也很累,但他的心里头却比吃了蜂蜜还要甜,殿下亲自传授手艺,那是何等的殊荣。
熬好酱汁收于大瓷盆中,一股浓浓酱香味顿时扑鼻而来,一旁的来贵和月生光是闻到这股味道就已经胃口大开,口水直流。
紧接着花弧继续揉面、醒面,醒开后的面成扁球状,再用擀面杖从中间向两边均匀摊开,成一个直径五十左右的面皮,在上面撒上葱花和佐料,对折后继续揉开,再撒芝麻,浇上鸡蛋油,对折,再揉成直径四十到五十的大圆饼。
与此同时,追风这边也已经在灶台底下点好了火,加入适量的油,没办法,这个时代还没有调和油和菜籽油,只能用猪油来代替。
由于没有饼铛,临时找来的锅面也没那么大,只能将事先摊好的大圆饼一分为四,待油烧热后放在油面上,翻面后直到两面皆成金黄色,再在上面抹酱,撒葱花和芝麻,如此,一张外焦里嫩的酱香饼便大功告成了。
来贵咬了一口,还有些烫的酱香饼放到嘴里,一不小心烫到了嘴唇,他痛苦的微微皱起眉头,但这却并不影响被美味勾起的食欲,他不顾个人形象,抱着一张大饼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月生自是没有他这般粗鲁,一只手拿着饼,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掰着,一小块一小快的网嘴里面送,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就像着了魔一样,怎么都停不下来。
实在是,太好吃了!
两位“评委”给出了最好的评价,来贵竟情不自禁地出口成章:“此味只有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月生忍俊不禁,咯咯笑了起来:“来掌柜形容得非常巧妙啊,追兄能做出如此美味,我看这次咱们一定会满载而归的。”
追风微微一笑:“只要能拴住犬绒人的胃,其它的都好办。”
“拴住他们的胃?哈哈,先生说话可真有些风趣。”来贵笑道。
月生忽然看着追风,眼神很是有些古怪,追风笑着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要是想学,我以后可以教你。”
“你的手艺那么好,为何以前从未见你动过手?”
来贵点头附和道:“是啊,先生,你要是在柔然兜售这些,一定会深受大家欢迎。”
刚来柔然的时候,追风的确有过在这里开个小吃店的想法,没错,或许他完全可以靠着这门手艺在柔然落地生根,甚至是发家致富,但那并非是他的毕生所愿,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每次他做饼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白迹的亲人,想到曾经的美好画面,要知道这一张饼里面承载了他太多美好的回忆。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的手不会再去沾那个面粉。
“追兄,追兄。”月生见他盯着锅里的饼发呆,便用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追风这才缓过神来,于是随便编了一个理由,准备回答他们。
“嘭——”的一声巨响。
整艘船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铁锅直接从灶台上掉在了地上,幸好追风反应快,及时将月生拉到了一边,要不然这口十几斤重的大锅砸到脚上,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下不来床。
“怎么回事?”来贵大声问那船夫,却无人回应。
“花弧,去看看。”
“是,公子。”
花弧走出船舱后,追风明显感觉到了整艘船开始在原地打转,幅度虽然不大,却始终在原地徘徊,他纳闷道:“难道是碰到了礁石?”
来贵抬头看了一眼外面,此时大船已经完全驶离了柔然的水域,船身到了海中央,但离犬绒国还有段距离,他沉吟片刻,摇摇头说:“不会,此处水位颇深,以往商船满载货物从此路过,也未听说有触礁的情况。”
月生担忧道:“该不会是遇上海盗了吧。”
追风、来贵不禁目瞪口呆。
不会这么倒霉吧?
这时,花弧急冲冲地从外面跑进来说道:“公子,在我们的正前方出现了一艘海盗船,船夫已经被他们的弓弩射杀。”
追风大惊失色,无论是在记忆中的那个世界还是在这个时代,他都听过不少有关于海盗的传说,独眼龙,大尖帽,八字胡,纹身,手里拿着西洋望远镜……
这便是印象中海盗的特有造型。
海盗常年盘踞在各个海域,不仅抢劫商船、渔船,还时不时登陆上岸袭扰陆地上的居民。
他们组织严密,分工明确,每次出去之前都会事先踩好点,少有空手而归的时候。
没想到这第一次坐船就遇到了海盗,这运气是不是有点太背了?追风无奈地想道。
“怎么办?”月生急切地拉着追风的衣袖,她早就听闻海盗杀人不眨眼,比之前那些采花贼还要狠毒,她毕竟是女儿身哪,万一被发现,那……
她越
想越害怕。
追风也很紧张,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了阵脚,他猛吸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一会儿他们上来后,来掌柜,你把咱们所有的钱都给他们。”
月生惊道:“钱都给了他们,那我们怎么办,我们还怎么去犬绒国?”
来贵道:“海盗做事向来心狠手辣,我担心他们拿了钱未必肯放我们离开,往年有商船被劫,全船货物都给了他们,人却无一生还。”
“事到如今我们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好,就依先生所言。”来贵立刻去将所有的银两集中放在一起,仔细清点了一下,加上邓樱给的那些,一共是五百五十两银子。
追风现在有点后悔带那么多钱出来了,买一吨鸡毛怕是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吧。
事已至此,再去想这些已经晚了,追风微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对三人说道:“走,让我们一起去见见这些海上的朋友吧。”
他率先走出了船舱,来贵、月生、花弧紧跟在后面。
外面的风很大,吹得船帆呼呼作响。
驶来的那艘海盗船与追风所处的船只隔了一艘船的距离,船头上站着二十多个海盗,和追风印象中的海盗造型倒也相差无几,不过现实中的海盗比想象当中的海盗似乎更加地彪悍勇猛。
他们人手抱着一把弓—弩瞄准着这边,只要发现对方有抵抗情绪和意图的,便会立即按下弩箭开关将其射杀。
追风心里不由得苦闷一笑,想当初他向自己的皇帝老子提出大力改革兵器的意见,结果被狠批了一顿,后来他不服气,私下里做了一些精良的弓—弩,打算送给白迹的前线士兵,然而却被定义为意图谋反,甚至还因此废了他这个太子的身份。
再看眼前的这批海盗,虽然他们的队伍整体看上去有些良莠不齐,但人家手上却拥有了这么先进的兵器,而白迹作为一个中原大国,在兵器的创造力度和学习力度上一直受到了各种限制。
这样的国家真的能长久吗?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本白迹密录。
“嘿……”为首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他的腰间挎着一把大刀,一只手按在刀柄上,另一只手的小指头正在卖力地扣着鼻屎。
他冷冷地注视着追风他们三个,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我去,日本鬼子啊?
追风愣是一句也没听懂,不光是他,就连号称闯过江湖,一生跑过无数码头的来贵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下搞大了。
壮汉好似对对面四个人并不感兴趣,面无表情地抬起胳膊,正准备下令放箭,追风悄悄按下了八音盒的开关,一首动听的《牧羊曲》瞬间回荡于整艘船中。
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
林间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
野果香山花俏,狗儿跳羊儿跑
举起鞭儿轻轻摇,小曲满山飘
满山飘,莫道女儿娇
无暇有奇巧,冬去春来十六载
黄花正年少,腰身壮胆气豪
常练武勤操劳,耕田放牧打豺狼
风雨一肩挑,一肩挑
风雨一肩挑,一肩挑
一肩挑……
一曲终了,海盗们听得如痴如醉,他们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哪里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那名壮汉更是意犹未尽,叽里咕噜地让人把船靠拢过去……
就这样,追风等人被抓到了海盗船上,关在同一个船舱里面,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上面传来反复播放的那一首《半壶纱》。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
来贵说,从时间上来推断,如果方向没变的话,这个时候应该马上就要到犬绒国了。
月生心急如焚,生怕误了正事,她轻轻推了推旁边的追风,小声道:“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追风表面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心里其实一直在想着逃生的办法,既然月生已经开口问了,他淡淡地说道:“我猜一会儿他们会把我带上去问话,你们三个得配合我演一场戏。”
来贵看了看月生,月生看了看花弧,随后一齐重重地点了点头。
……
“大哥,我看今天抓来的那四个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刀杀了,扔到海里喂鱼得了。”
二堂主艾塞尔说道。
“我也觉得这几个人留不得,大堂主,您就给个准话吧。”
晚宴上,占川号的几位当家人就白天抓来的这几个人展开了一番激烈的讨论,当然了,大多数人赞成直接一刀杀了了事。
但是,堂主糜康一直在专心地听着八音盒里释放出来的美妙音乐,根本就没仔细听他们说话。
话说这已经播放了第十几遍了吧,堂主怎么就听不厌的呢?
大伙儿也很无奈,占川号是大堂主一手创立的,他的话就是中原皇帝的圣旨,他不表态,没有人敢擅自行动。
谁知,就在这时,音乐突然停了,糜康一愣,使劲拍了拍,没有声音,再拍,还是没有声音,他气得抓起八音盒要往地上摔,然而手落在半空还是放了下来,淡淡道:“去把那个年轻的书生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