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顺楼是一栋回字形建筑,不过在改建之前仅仅只是一栋七层高的木楼,改建之后多了三面,有四层高,圈出了一个不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一棵桂树,石桌石椅上积满了桂花。
主楼就是个吃饭喝酒的地方,还有小包间,副楼则是一间间客房,早已住满了人,只有那么几间位于最底层的小屋供掌柜和小二厨子们歇息。
尽管已是深夜,但永顺楼却依然热闹,热闹的并不是主楼,而是副楼,不少客房还亮着灯,晃过的人影时而映在门纸上,看起来相当精神。
后厨的烟囱里涌出炊烟,走道上不时有小二端着托盘敲响房门,房门打开,总有半个人影出现,要么是半裸的男人,要么就是衣物半透的女人,无论是谁,皮肤底下都透着一股红,笑盈盈地结果酒水与小菜。
长匕首在空中翻转两圈,落入刘一方的手中。他站在主楼的顶上,副楼确实很热闹,房中的身影掠过,小二忙碌,哪有不热闹的道理,但他却听不到男男女女的欢笑声,也听不见后厨有传出锅与勺的碰撞声。
刘一方瞥了一眼屋脊尽头的鹿形木雕,点了点头。只要他破坏掉那只木雕,后厨的吵闹声就会钻进他的耳朵,并吵醒永顺楼旁边的百姓,还能把街道排水沟里的小老鼠们都吓跑。
不过他没必要这么做,这并不在郑义的计划之中,如果他想听听铁锅与大勺的交鸣,离开楼顶,下去,就行了。
刘一方当然不会走寻常路,他选择了最短的路线,跳下去。才离开楼顶,刘一方立刻听到了厨子们在厨房里挥洒汗水的热情之声,听到大勺划过锅底的声音,他竟有了食欲。
他落地时悄无声息,站起身后愣了一下,有人依靠在桂花树上,双手抱在胸前,叼着一根拇指粗的胡萝卜,上边还留着茎叶。
这人看起来也才十六七岁,一张娃娃脸,皮肤哟嘿,指甲缝里残留有发黑的油污。
胡萝卜越来越短。这举动怪异极了,此情此景要是发生在马厩里或是兔笼里倒是没什么可奇怪的,可正这么做的这个人就像一匹马或是一只兔子在吃夜宵。
先前刘一方站在楼顶没发现这个人,是因为桂花树茂盛高大,这个人站在了死角中,刘一方也没使用夜行者的感知能力,下来了才注意到树下的阴影里有人。
“你回来了。”小二拿下胡萝卜头,话语轻而淡。
“为什么每个人见到我都要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十年前从棺材里爬出来这事不是早该传遍小镇了吗?封咒寺难道连这消息都封锁了?哎哟,封咒寺这么看得起我,着实让我受宠若惊。”刘一方撇嘴,余光里注意到了石椅上的剁骨刀。
“毕竟谁都没曾想过你真的会回来。”小二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真像个痞子。”
“过奖过奖。”刘一方听了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旋即他又问,“你也没想过我会回来吗?”
“嗯。”小二点了点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这座镇子已经没有你值得留恋的东西了,不是吗?”
小二低下头,把玩着胡萝卜头上的茎叶,“可你还是回来了,为什么?你真的把魔鬼带回来了?要兑现十年前对所有人的承诺,毁掉花沁镇?”
刘一方挠挠头,抬起头看向头顶的明月。他也是在花沁镇长大的,从小就听长辈念“不许看月亮,看了就会变成怪物”的告诫长大,以前他确实不敢看,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个谎言,直到三十岁那一年,从棺材里爬出来,才终于知道月亮有多美。
“如果我说是,你打算怎么做?”刘一方很坦然地沐浴在月光下,“即使我说不是,你也会动手吧。”
“嗯,你回来了肯定没好事。”小二点头,“十年前你要是没回来,那该多好,夏靡花不会哭,也不会有人在离开镇子的路上被魔物撕成碎片。”
刘一方心里微微一动,那头魔物为自己的死哭了?
他否认了这个想法,夏靡花不可能会为他的死哭泣。
“兄弟,你怎么还惦记着花儿,这都多少年了。”刘一方耸耸肩,“而且她都跟你一样在十七年前死了。话说回来,那头顶着花儿名字的魔物真的为我哭了?听着有点……恶心。”
“你什么都不知道。”小二离开桂花树,弯腰拿起石椅上的剁骨刀,向着刘一方缓缓走去,“你要是没有跑,一切都不会是今天这样。”
“是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既不知道为什么封咒寺弄了头魔物来顶替花儿……”刘一方无奈地摊手,“也不知道你越活越年轻的背后有什么理由,或者说,苦衷?”
小二脚下猛地发力,一个箭步便撞到了刘一方面前,反握在手的剁骨刀紧贴前臂,直冲刘一方的咽喉。
小二忽地扑了个空,踉跄地向前几步才站稳,他立刻回身,剁骨刀横在身前,原先刘一方所在的位置上只剩下几粒蓝白色的光点,像树下的萤火虫那般忽明忽暗,受了惊后立即消失。
“这就是你的任务吗?”刘一方坐在石椅上,手肘抵在石桌上,托着腮,“你是为了什么,甘愿变成这副模样,成为这个肮脏牧场里的牧羊犬?”
小二未在多言,再度冲向刘一方。那身形瘦瘦小小,却犹如虎般迅捷凶猛。
刘一方抬起手,把长匕首横在头顶,准确地挡下了劈下的剁骨刀。两柄锐器相互碰撞、切割,火星四溅,尖锐的声响撕破长夜,映在门窗纸上的身影不为所动,人影依旧欢悦。
如果剑客知道他这么用长匕首,估计会用背后最长最大最厚重的那柄砍刀帮他把腿砍下来,再扔到篝火里当柴烧。
刘一方当然知道利刃武器不该用于格挡,可要是不这么做,他会下意识地闪避,然后用长匕首帮小二在心脏前后开两个洞。闪避的同时寻找破绽反击,这早已被剑客训练成了身体的本能反应。
“走吧。”刘一方轻声说,“走得远远的,尽管余生孤独,但起码每年清明能给你喜欢的人、你讨厌的人烧烧纸钱,上柱香。别再继续下去了,回头死了掉进畜生道,下辈子就真的只能当只畜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