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得头上几乎要长草的刘一方靠在墙上，他换了无数次脚来支撑身体，与伊琳娜的闲聊换了一茬又一茬，最终他实在找不到话题了，而伊琳娜也没话题了，先是看似焦躁地在巷子里来回踱步打发时间，然后很快也安静了下来，无言地依靠在墙上。
两人面对面靠在墙上，面无表情，看起来还有点凶神恶煞，像是设卡收过路费的强盗夫妻。
先前他听到了几声麻雀的叫唤，回忆了半天才确定那是暗哨已清除完毕的意思，不过还没听到犬吠声，还不能现在就进院子去把人掳走，不过既然效率最高的单良已经完事了，那郑义和郝仁那边应该也快了。
刘一方觉得自己真是太天真了，郝仁和郑义半天没点动静，而且单良也没再发出麻雀叫告知“没有发现未知的暗哨”这一情报。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流逝，虽然时间不长，但太阳已经偏离了头顶，阳光已经不能完全覆盖整个小巷。
这期间刘一方频频听到麻雀与犬的叫声，他不仅没有高兴，反而很苦恼，他分辨了许久才听出到底是不是犬和麻雀在叫。他不由得在心里佩服这三个小伙子，学得真是有模有样，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有这门活都能去茶馆表演口技糊口了。
“还不如我去解决暗哨。”刘一方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会漏人。”伊琳娜提醒。
“啧……”刘一方不得不承认，偷袭他确实在行，但这种完全在暗地里动手的活计——就像真正的暗杀者在执行暗杀——他还真做不来，既要安安静静，还得不留痕迹，把这种偷偷摸摸的活儿做得这么彻底他反而没法没法保持平静。
这时他又听见了犬吠，便懒懒地说，“又是谁家的狗在叫了……”
“是郝仁的调调。”伊琳娜说。
每当有犬吠或麻雀叫，刘一方都会在苦思冥想猜测一番，而伊琳娜每次都会提醒他猜错了。显然，伊琳娜记住了三名强盗定下的暗号，但她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刘一方刚想摆出想要拜托伊琳娜负责辨识叫声的神情，伊琳娜就表现出十二分鄙夷，刘一方只能放弃，仍有大脑被犬吠声与麻雀的鸣叫折磨脑子。
紧接着又传来了麻雀的鸣叫。伊琳娜说，“单良的调调。”
“他们终于做完了。”刘一方松了一口气，那几声犬吠与雀鸣都是没有发现未知暗哨的意思。
刘一方一个鲤鱼打挺离开了围墙，下一刻他消失在原地，人已经来到了院子里。
院子已经变得陌生了，陈设与印象中有所不同，似乎是经过两三次修缮，尽管如此，院子里还飘着熟悉的淡香，那是迷迭香的味道。颜红雪的香囊里每天都会塞满新的迷迭香，只因为刘一方说了一句“这玩意闻起来真香”。
刘一方想，颜红雪这丫头大概已经没那么吵闹了。
刘一方迈出步子，走向房屋，忽地便听到了年轻女性的声音，是颜红雪无误，不过听起来有些惊慌。
他起初还有点担心颜红雪会不会下地去了，毕竟在他的印象里，颜红雪一直是个闹腾的丫头，充满了活力，只要没人管，她能帮你把屋子给拆了。哪怕是被封咒寺选为了祀姬，想必她也会我行我素，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扛着锄头铁锹去地里忙活，虽然明知等不到收获的日子，但也绝不会把自己闷在家里。
他没选择立即进去，而是靠在了窗户边的墙上。里头还有其他人，他觉得有必要听一听对话的内容再决定要不要拿出战刃。
“什么意思？”颜红雪紧张得小腿打起了颤。
“你不等他了吗？”夏靡花依旧淡淡地笑着，脸色透出微微的期待。
刘一方愣了愣，旋即露出苦笑，心说真是冤家路窄，本想放到后边再动手，不过既然撞巧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好了。
“你没跟着郝仁一起走，不就是在等他回来吗？”夏靡花说，“我知道的，很多人都在等，你也不例外。”
夏靡花又说，“十年前他来找过你了吧。”
颜红雪沉默，死死地盯着夏靡花，尤其是她那放在桌面上合十的双手。
“既然今年已经是第十年了，何不再等等？”夏靡花说，“他会回来的，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不像我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刘一方看着自己的鞋尖，沾满了混着红的黄泥灰。
也跟着靠在墙上的伊琳娜一反常态，很是安静，既没有揶揄刘一方的沉没，也没有讽刺刘一方的神情，反倒是在思考着什么，一副有些伤感的模样。
“其实我很不愿意相信，但一方哥说的话我没有理由不信。”颜红雪握紧了拳，脸上虽有歉意，但显然是在自责。她其实相当矛盾，刘一方和夏靡花都曾待她如亲人，听到刘一方说出的真相时，她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是嘛。”夏靡花微笑，“这十年来我一直在等你来质问我，但你没来……谢谢念及旧情，给我留了情面。”
“这、算是承认了吗？”颜红雪以为夏靡花会摇头否认，会用各种说辞来辩解，没想到却是跳过这一部分，这相当于直接默认了。
“不想承认，但没法否认。”夏靡花轻轻叹气，旋即扶正了话题，“谈我的事没有任何意义，你真的打算走吗？”
颜红雪舔了舔唇，咽下一口唾沫，尽管心里害怕至极，却还是底气十足地回答，“对，我要走，我知道一方哥会回来，但我不想见他时阴阳两隔，活着见面才叫重逢。怎么？你打算拦着我吗？”
刘一方侧过脑袋，伊琳娜也微微歪着脑袋斜视他，不知是在何时起就已经在看着他。刘一方回以一个抱歉的笑容，伊琳娜长叹一口气，随后施加在刘一方脸上的幻术失效，他现在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嘴角微微勾起，眼角爬满笑纹，只是相比十年前苍老了许多。
夏靡花有些吃惊，随后轻轻地笑了，“那么我只能……”
她说着便向怀里伸出手，动作不紧不慢，像是要在这临别时分取出饯别礼，然后长述念想之情。
颜红雪的瞳孔猛然收缩，立刻伸手去拔怀里的匕首。在她看来，夏靡花是打算拦下她。
颜红雪才碰到匕首，一个人影落在了桌上。
“怎么？男人的捣药杵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吗？”刘一方站在门槛外嗤笑出声，他手里反握着长匕首，“已经要靠吃肉过活了？”
“你回来了。”夏靡花笑着，很轻，很淡，眼里荡漾着微光。
颜红雪这才发现，夏靡花的眼睛此时突然变得很熟悉，与回忆里常常见到的一模一样。
“嗯，我回来了，好久不见啊。”刘一方冷笑，“假货怪物。”
“看吧，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这才说着，就回来了。”夏靡花转向颜红雪，笑盈盈的，“可惜没走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