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织云冷着脸,盯着郝仁满是恳切的眼睛好一会儿,盯得郝仁的额头渗出了许多汗,这才无奈的叹气。
郝仁微微张嘴,他知道这事成了,正准备脱口而出一番殷勤的承诺,这时朱织云伸出的手,仿佛隔着老远按住了他的嘴。
“别高兴得太早,这个做法我同意,毕竟这狗官只是区区一个普通人,我玩几天可能就玩坏了,按你们说的做也许更好。”朱织云说,“但是,不能只有你们捞到好处。”
“派人定期给你报告狗官的情况,再带些烟草、茶叶、衣裳、酒水、生活用品,以及逢年过节供上好吃好喝的。”郑义列举了自己这一边所能提供的好处,“这样可以了吧,我们虽然是强盗,但那也只是副业,主要还是靠种庄稼和打猎过日子,实在没那么多闲钱。”
“你这是给我上坟呢?还是当我是空巢老人呢?”朱织云不满地挑衅,“是不是还得冲着我三跪九叩?阿胶人参怎么不也来来一打?我是你祖宗还是你老母?”
郝仁愣了愣,朱织云的性格可不是这样的,以前确实是有些蛮不讲理,可成年之后就变得特别安静,矜持得让他觉得好像换了个人,而像现在这么冲的态度——又是问候祖宗又是问候长辈,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难不成是在林子待久了,自己又长时间不来探望,她给憋出病来了?
郑义一脸茫然地眨眨眼,他看向郝仁,用“我说错什么吗?”眼神询问。
郝仁左右转动眼珠,他哪知道朱织云怎么突然跟吃了枪药一样,过去他惹朱织云不高兴,朱织云就给脸色看,可不会破口大骂。
“姐,人设崩了。”郝仁轻咳一声,“注意一下。”
形容朱织云这个人很简单,只要她闭上眼睛,或是从侧面看她,就会觉得她是那种温柔大方的邻家姐姐。
朱织云撇开目光,不再看他们。
郝仁尴尬地用指甲刮蹭自己的下巴,刚硬的胡茬嚓嚓作响。
“那……”郑义刚开口,又没说下去,他从朱织云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小姑娘,“你有什么条件?我们这边能做到的话一定会答应。”
郑义不知道朱织云是不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小心思,忽地心里有些愧疚,他开出的条件确实不咋样,但对于一个完成了复仇的人来说,应该挺不错的吧。
他抓过的不少犯人中有不少是仇杀,其中大多数人甚至没有逃跑、狡辩,反倒主动投案、认罪,那模样仿佛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或者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郑义觉得那不能称之为豁然,他想,自己从那一双双涣散的眼睛看到的只有空虚吧。
他的小心思在朱织云和郝仁的感情上,他想利用这一点,利用郝仁去钻朱织云的大空子,让朱织云在消极的状态下将重点倾斜到郝仁身上,这里头的好处在于,寨子的自保能力将得到巨大的提升。条件里说是“派人”,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想着让郝仁来做这些事。
指不定还能把朱织云拉来当压寨夫人。
可想了想,这么做好像太功利了,感情这种东西一算计就感觉很无味。
郑义可不想在他们拜堂成亲时送上不诚挚的、不纯粹的祝福,怎么说也是好兄弟,搞自家兄弟太说不过去了。
“口渴了。”朱织云望着山峰说。
“那就少抽点吧。”郝仁殷切地把水壶放在小炉上,“听说抽烟多了身子会有股烟臭味。”
“要你管,臭了也是我的事。”朱织云撇嘴。
郝仁心说,怎么又有点以前的样子了,这脾气跟样貌也不是不搭,偶尔耍小脾气的姑娘其实挺招人喜欢的,就是那双眼睛,让人感觉不出那是在耍小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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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织云没再提条件,她同意了他们三人的方案,用法术刺激车夫通过梦呓说出情报之后,他们这一趟也算结束了。得赶紧休息一会儿,晚些时候还得去劫克洛法。
朱织云叫住了郝仁,郝仁看了眼郑义和单良,示意他们先走,自己等会再跟上。
待两人走远了一些,郝仁问,“怎么了?”
“套出话之后,你很沮丧。”朱织云说。
何止是沮丧,甚至忧心忡忡。正如之前所说,无论郑义的猜想是否等到验证,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好事,尽管如此,却不得不去担心,自打得知刘一方回来开始,他们都只觉得迷茫和无力,好似所有细微的事都像一杆长矛,锃亮的矛头直指花沁镇。
“怎么说呢?无解吧。”郝仁舔唇,“不管问出什么来,都一样。”
“你要回花沁镇吗?”朱织云忽地问。
郝仁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他脑海里晃过一个蹲在花圃边铲土的身影,还晃过了手持利刃的刘一方,他感觉自己好似闻到了血腥味,浓得让他心慌发晕。
“那就回去吧。”朱织云说,“要是有什么事让你难受,我可以听一听。”
“嗯,等手头的事做完了,我会来看你的。”郝仁点头。
朱织云依旧没从摇椅上起身,她冲走出几步的郝仁说,“对了,来的时候带上那个家伙,我有笔账要跟他算一算。”
那家伙?郝仁明白是谁了,他挤出笑,答应了。
郑义将单良拉上马背,忽地心血来潮,问起朱织云跟郝仁说了什么。
直到走出林子,他们都心事重重,也不知是不是林子太密的缘故,走在树荫下感觉特别压抑,见了阳光才恢复些许精神。
“你就这么把我给卖了?”郑义翻眼向上,一夜未睡,阳光猛烈得让他发晕。
“她也就说说,不会对你怎么样。”郝仁轻声催促马匹加快速度。
“你没问她以后打算怎么办吗?”郑义问。
“不敢问。”郝仁说。
车夫很快就会离开那片林子,朱织云下了个更狠的蛊,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将被无尽的噩梦和挥之不去的恐惧折磨,也许几个月,或一年,朱织云会因为车夫过着落魄的生活而很解气,但往后或许就懒得打听了,那时候应该就解恨了吧。
看着仇家生不如死可比杀死仇家更让人舒畅,可之后呢?心怀仇恨的人就是这样,决定用余生来报仇,没想过别的事情,可能连去找一个人过日子的想法都没有过,更别提接下来要做什么,想想就觉得这样的人实在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