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个子们猛然停下,险些失衡倒地,它们在巨兽的注视下微微颤抖,不仅腿肚子像在筛糠,连身体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它们本能地一点点后退。
大块头愣在了原地,高举的巨爪被另一只巨爪架在了空中,无论它如何使劲都无法挣脱另一只巨爪的束缚,如同打上死结的绳索,只有破坏才能解开。
欲群起攻之的小个子们踩住了步子,蒂娅已经没了人样,歪着硕大的龙脑袋,满眼戏谑的仰视大块头因抽不动手而焦急的模样。
更主要的是,水塘另一边的人类又造出了一个奇怪的生物,那巨兽让小个子们毫无理由地感到恐惧,如同庶民目睹暴君下访,尽管暴君什么都没做,仅仅是站在那儿,就让人心生寒意。
一看形势不对,包围圈立刻溃散,小个子们鸟兽散般仓皇逃窜,很快就没了影子。
泰兰看着大块头的背影嘴角一抽,不由对钳住大块头前肢的龙人发出粗犷却轻微的感叹,“我日你先人板板……”
巨兽微微眯眼,四周的小个子们便头也不转地往林子中钻,生怕会被变得锐利的目光刺穿。
它侧目看向大块头和蒂娅,刚转头便看到白色的耀眼光线射向高空,那直径翻倍的白光好似要射穿天穹,它沉吟了起来,“真怀念,就是威力太小了。”
泰兰心说这威力已经不小了,放现在能随便把城墙射出一个方队都能整齐通过的口子了。
“大人……”泰兰冲着巨兽讪笑,一个劲地冲蒂娅那边使眼色,“您看,好人做到底怎么样?”
巨兽斜下眼睛看泰兰,它对这个人类卑躬屈膝的模样略有不满。
泰兰被盯得背脊发凉,立刻收回了目光,扁着嘴很不服气,小声嘟囔起来,“师父求您,您就什么都做。”
经过高热射线的洗礼后,大块头的整个上半身仿佛凭空消失了那般,副肢在射线中被烧成灰烬,两条强壮的前肢失去支撑与联结后,一只落在了地上,一只还被蒂娅抓在手里。
蒂娅甩掉手里大块头的前肢,推倒面前瘫软的大块头,尸体躺倒在地,四周飘浮着发红的灰烬,以及散发柔光的白色尘埃。
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变长变宽的鼻腔和嘴巴,最后双手盖在胸口上,无奈地抱怨起来,“我的奶子又没了……”
她的声音竟然没有变得粗糙不堪,还是原本的声音。
蒂娅注意到了自己身边的尘埃,她转身去瞧泰兰那边,泰兰缩了缩脖子,显然泰兰对她现在的模样感到害怕。
但她的目光不在泰兰身上,泰兰身边的巨兽无声平稳的立在那儿,它也在看着蒂娅,巨兽与雪白的尘埃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日光那般让人想遮住双眼。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让蒂娅感到无比熟悉,她却不记得自己有与这样的生物有过任何接触。
蒂娅感觉很奇怪,她的内心平静得像湖水一样,这和以往她变成这模样时完全相反,躁动着想要杀死龙的冲动没有出现,不仅如此,自己身上的伤不知在何时痊愈,渗入体内的毒素也被清空,巨龙的血统几乎攀升到了最高点——距离成为巨龙仅差一层几乎完全透明的薄纱,但龙血也和自己的内心一样平稳,一点也不活跃,像午后躺在猫薄荷旁的猫咪,虽慵懒平和,却在为自己提供源源不绝的巨龙力量。
蒂娅走到水塘边,冲对岸大喊,“你做了什么?”
“啊?”泰兰眨巴着眼睛,她确实没做什么,她不仅没做什么,而且她刚刚还在等死,甚至连巨兽的出现都与她无关。
“为了让难看的戏赶紧落幕。”像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话音才落,巨兽已经消失,成片的尘埃闪耀着微光,正渐渐飘回泰兰的身上,重新钻入她的皮肤之下。
“唉,不对,大人,您还没念您那又臭又长的开场白呢。”泰兰忽然挥起手,好似想要抓住往身子里飘的尘埃。她记得可清楚了,上一次巨兽出现,唧唧歪歪了一堆听起来很霸气的身份,足足说了一分钟,还没说完就被师父给打断了。
“吾乃法兰一人的王。”巨兽的声音在四周飘荡,辨别不出是从何处发出,“要害在腹中,汝的时间不多,或许也足够多。”
“时间不多?也足够?”蒂娅一怔,心想这是选择题?
蒂娅转过身时松了一口气,但她却不认为这道选择题会这么简单。
大块头在自愈,胸腔、脑袋、前肢、副肢都已重新长出,完全看不出曾经失去过上半身的样子。
尽管如此,大块头却失去了逃跑的力气,生成备用的器官保住性命已经让它消耗了大量的生物能,完全再生则将所有生物能和自身储存的能量消耗殆尽。
它侧躺在地上,呼吸缓慢且轻微,连挪动四肢的气力都没有,宛若待宰的羔羊。
如果给大块头足够的时间,它还能够通过呼吸来汲取空气中的魔力转为生物能,通过生物能重新恢复过来。
但蒂娅不打算给它时间,她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所有的小个子的气味几乎相同,而小个子们的气味与大块头极为相近,她不得不怀疑,大块头能够做到孤雌繁殖,而小个子们却无法做到。
所以,这其实是一场疑点重重的家庭闹剧。
母亲想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却在不断孕育新生命。
孩子们在不断劝解自己的母亲,却也想要杀死自己的母亲。
闹剧终于因为一个外人而迎来结束。
蒂娅接过泰兰递来的猎刀,迎上大块头投来的目光,那是在之前转瞬间出现的眼神,充满遗憾和不甘,以及恳求和希冀。
蒂娅想起来了,那年正好是741年年末,星遗大举入侵华肖尼亚的附属国,她为了提高自己在民众中的信任度和支持率,与阿道夫前往第一线慰问士兵将领并了解敌人的战力,在那里他们捡回了伊恩,血泊中的女人是伊恩的母亲。
“香蕉咧个巴拉!那只大猫说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蒂娅迅速反转猎刀,反握着举起猎刀,“抱歉,我擅自明白了你的意思。”
“哈?什么什么意思?原来?”泰兰一脸茫然,“你在对谁说话前能不能先叫人名字或外号啊,之前也是,我都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了。”
蒂娅毫不犹豫地将猎刀刺入大块头的腹部,灵巧迅速的剖开大块头的腹腔,在蒂娅焦急翻找的过程中,大块头一动未动,一声未吭,如同默许了蒂娅的行为。
蒂娅的手不断地感受到另一个心脏的律动,她将认为碍事的内脏和肠子统统一刀划开切断,但组织仍富有再生力,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切断,不断地切断,再切断。
蒂娅在满溢鲜血和脏器堆积的腹腔里不断接近传来律动的地方,最后,她那被龙皮覆盖、生有利爪的手轻轻贴在肉壁上,那是蒂娅会用一生来叹息的地方。
蒂娅划开肉壁,将沾血的内容物取出,进行最后一次切断,将内容物与大块头完全分离。
站在蒂娅身后的泰兰看清了内容物,下意识说出了一句过去的家仆常说的口癖,“扑街!搞乜嘢鬼啊?”
蒂娅从大块头腹腔里取出的不是六肢蜥蜴,也不是张牙舞爪的小怪物,那是一个纯种的人类,皮肤白皙,温润透红。
起初泰兰还以为看错了,因为大块头的移动太快,她没看清楚,以为是视角导致了自己将大块头的内脏看成了婴儿,毕竟这可是一头畸形得令人作呕的生物,怎么想都不会觉得腹中怀有人类的婴儿。
大块头看着蒂娅怀里的孩子,目光柔和,像极了一个刚刚分娩完的母亲。
不,它就是一个刚刚产下孩子的母亲。
只是不知道她等这一天,盼这一刻,坚持了多少年。
蒂娅想:她大概很想抱抱孩子吧。
那抱着别人孩子的自己又该有什么心情呢?
“你拼了命地活着,直到最后都在为这孩子喘气。”蒂娅微微低下头,轻声呢喃,“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女人”停下了呼吸。
啼哭声响彻早无人烟的群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