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还不打算放弃，厚着脸讪笑，“既然老人家都出来了，就做了这笔生意吧。”
那老人未退回去，拄着短小的木杖慢悠悠地走到了门前的光亮处，兄弟两人看清老人的模样时心里都下意识地吸了一口凉气。
“我不出来，人订的货可不就被你们给搬走了吗？”背部几乎弯曲成直角的老人费劲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毫无摇晃地接住伊恩的目光。
费迪南抢在伊恩前说道：“老人家消消气，我们也就开个玩笑，我们是真的急需一辆好车子，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望老人家见谅。”
说着，费迪南就蹲了下来，以便老人不需要那么费劲的仰起头。
“眼光还行，礼数也够了，就是小心思有点多。”老人呵呵笑了起来，干涸得如同只剩一层皮包裹的身体摇晃着轻飘飘的衣物，“我那孙儿未归，灯油还未续上，这么暗你们可没法挑。”
“不用挑了，就门前那辆大桂骨木制的车子……”伊恩说到一半，便被费迪南拉着一起蹲下，这才勉强能与老人相互平视。
伊恩这才注意到自己失礼了，轻咳了一声，“那辆就不错，结构很不错，简朴又实用，能为我们省下不少事。”
“本店就那一辆大桂骨木车子，是他人定制，不卖不卖。”老人走到边上的长椅上坐下，放下并掐灭手中的煤油灯。
伊恩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打算再劝说劝说，费迪南却先说了话，“老人家，既然这辆不能卖给我们，您有什么推荐吗？”
“噢？”老人家轻笑，“你们信得过老朽？”
“说实话，我信我的兄弟。”费迪南拾起手边的木屑，质地坚硬，韧性十足，摸起来却不怎么扎手，“既然他一眼就看上您做的拉车，想必无论是选材还是制作工艺，都无法让我们挑出毛病来。”
“既然你小子是对自己的兄弟有信心，那么，你们把门边的拉杆拉下，自个挑车子去吧，我对我的作品也很自信，无论是哪一辆，挑得出毛病来，我送你们。”老人用拄拐指向费迪南身旁的拉杆。
伊恩淡淡地说：“你俩怎么就杠上了呢？莫名其妙。”
费迪南起身，握在积满尘埃的拉杆上，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入大脑，他惊讶地发现竟然是钢制物，而且没有锈迹，完全不敢相信落后的塔尔洛斯平原有能够冶炼不锈钢，即便是不锈钢，这积灰的程度以及塔尔洛斯平原南部的湿度，也足够生出锈迹了。
费迪南轻轻下拉，发现没动，于是便加大了力气，直至整个腰背的肌肉完全绷紧，才让这高傲的拉杆低下头。
随着嗒啦嗒啦的声音连成一片，屋顶露出一扇扇小天窗，阳光钻入店内将黑暗刺破。
也许是许久未开启过的原因，藏匿在缝隙间的尘埃受到了惊扰，在一束束光柱中化作被海豚驱赶的沙丁鱼群，飞出的蝙蝠如同乱入鱼群的鳐鱼，蛛丝被阳光染成日出时撒下的渔网。
“真是奇怪的设计……这得多久没开过了。”伊恩掩着口鼻扇开面前的灰尘。
“是挺久了，自打晶石灯涨价之后，煤油便跟着掉价了，就不再用这天窗了。”老人轻轻叹息。
费迪南总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他说不上来，他觉得这是很重要的情报，这一路走来他发现他们一直忽略了重要的细节。
伊恩扫了一眼变得亮堂的店铺，虽然店铺不大，却也容纳了二十辆拉车，忽然他发出惊呼，“真是大手笔啊，全是优质却难以加工的木材，啧啧啧，真是棒啊，白鳞木，小瑰木。”
如同玩心大起的孩子，伊恩钻进了拉车组成的矩阵之中，这儿摸摸，哪儿瞧瞧，时而蹲下、时而钻入车底，细看拉车的每一个结构、每一处连接。
快想起来，你是持有克制之心的骑士，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到底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费迪南催促着自己，他下意识地一手抱胸，一手抵在门牙前啃咬磨平的指甲，皱起的眉头似乎能拗断钢筋，面朝夯实的土地，两颗眼珠子目无焦点的扫荡地面上的木屑。
费迪南抬起头，看到了店内的墙上挂着的煤油灯，煤油灯上方的壁面积着厚厚的一层黑炭，他下意识地去数了数煤油灯的数量，又仰起头去扫视塔型的屋顶，那里挂着更大的煤油灯，天花板已经布满了一块块炭斑。
一向以节能环保形式度过每一天的费迪南，在这一刻让大脑以超高的运作速度狂奔了起来。
制取煤油并不难，但是原料从何而来？
煤油的原料是石蜡基原油。
油田由领主掌控。名册，名册上有谁？莫库、霍恩、瑞斯克、维罗尔、风原、谷淳、希奎，多是靠近大型山脉的领地，这是华肖尼亚有意为之的举动。
塔尔洛斯平原的科技水平仅有领主拥有，均是华肖尼亚提供的技术，也是由华肖尼亚提供因地制宜的设备。
不够，华肖尼亚灭亡后就没有提供新技术，年采集量根本不可能导致煤油的降价。
不对，塔尔洛斯平原还未进入工业时代，连火器都是华肖尼亚带来的，他们对原油的需求量十分低，根据历年的记录，原油对塔尔洛斯平原来说供大于求，直至最后的记录时，只剩风原和谷淳仍在全年开采，其他领地的设备一年就只运行一个季度，有的领地甚至只运行一个月。
费迪南按揉起太阳穴，他实在找不出塔尔洛斯平原需求原油的理由，因为即便是魔导机械，对原油产物的需求也极低，只有西地才会对原油有较高的需求。
什么原因会导致原油产量增加？想想华肖尼亚的历史记录？
寻找晶石矿的时候？
晶石……
该死，是星遗在提供技术和设备吗？
那么必须要有完整的运输计划，铁路道路已经毁了，必须海运，港口是必要的设施。
塔尔洛斯平原大小江河交错，走水路可行，但是水路危险众所周知，所以塔尔洛斯平原的水路运输比陆路运输的效率更低、损失更大，而星遗完全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但却容易引起注意，想必很快就会传开。
费迪南松了口气，脸色却变得铁青了起来。昨夜才得出星遗已经渗透到塔尔洛斯平原，甚至是与某些领主结盟的结论，而现在得到的这个琐碎情报不知是否与星遗有关，如果坐实，那可就不是开玩笑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