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7年6月35日。
这是仲夏的最后一个夜晚。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明月高挂,虫鸣不绝。
猫头鹰站在树枝上目视后方,那条不算粗壮的树枝上坐着女孩,她双手抵在树枝上,微微缩着脖子,布满泥泞的粉嫩小脚不规律地前后交替晃动。
树下的篝火前,阿道夫正忙着照顾烧水的不锈钢水壶,同时还需兼顾烤架上的麋鹿肉,并随时警惕时不时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的迅驰龙——阿道夫必须小心这个体型庞大的“小家伙”偷吃烤架上的烤肉,还有一旁切好的麋鹿肉。
阿道夫感觉自己是骑士届中的家政精英,不,应该能够上升到家政豪杰的程度。
大概也没有几个骑士像他这样了,十六岁靠着家里的关系成了预备骑士,如今已经四十有二,做得最多的工作是照顾别人的衣食住行,剑鞘里的长剑时常会做保养,却与他一样没能立下过战功,成了实打实的装饰品与附属品,若遇上了什么危险,过去是别的骑士冲锋陷阵,如今是他的两个养子主动提剑上阵,无论是过去的同僚还是那两个战争中的孤儿都比他阿道夫更像一名骑士,英勇且忠诚。
他不敢说自己英勇,但至少还算忠诚,顶多是某过点小利,却从未有过任何背叛。
过去曾有同僚调侃阿道夫该去做皇女的管家,而不是穿着铠甲给自己的主子端茶倒水,那会打扰皇女看书。阿道夫听着只能把脸憋得老红,不去理会这些没有恶意但听着十分不舒服的玩笑话,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他也就无力去辩解些什么了。
可能有人很难想象阿道夫在骑士训练营中表现,在同一期的预备骑士中他的成绩与表现几乎达到了正式骑士的标准。
就连阿道夫也不知道,因为成绩只有合格与不合格两种,以至于他根本不了解自己所得到的合格是以什么标准进行评定。
他拿着成绩单时想的是“还好还好,勉强合格了,就业有保障了,不会给老爹丢脸了”,不久后他被派去给皇女当随从,他便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没有错。
“嗯……”阿道夫将手伸向折叠桌,到了一半便停了下来,喃喃起来,“辣椒面还是免了吧,现在情绪不太好,少点刺激对恢复比较有利,还是提高鲜香度刺激食欲比较合适,不不不,一点点辣椒面还是需要的。”
蓝紫色的分叉舌头伸到了极致,迅驰龙却还是没够到烤架上的烤肉,它不敢继续向前探头,否则鼻端会碰到正在纠结中的阿道夫的手臂,这就免不了被发现——但如果下手够快的话也不过是挨顿骂罢了,一顿骂换一块浓香汁多的烤肉很是划算。
“龙胆,你想躺在烤架上吗?”就在迅驰龙打算孤注一掷时,远处投来了糯糯的训斥声。
因此受到惊吓的猫头鹰铺开双翼,离开了枝头。
迅驰龙脑袋迅速后缩,躲在阿道夫的身后缩起庞大的身体,只是阿道夫的体型完全挡不住迅驰龙。
它悄悄把脑袋抬到与阿道夫肩膀持平的位置,偷偷窥视树上的女孩,它发现自己正被盯着,又把脑袋缩了回去,细长的尾巴不安地摇摆。
阿道夫心说:变成这样还不都是你们惯出来的。
“谢谢,萝丝,我大概……能有半个小时不用去看管它了?”
“这些时间足够你把今晚的晚饭做好吗?”
“这倒是不够。”阿道夫摊手,“能麻烦你把烤好的鹿肉先送去给蒂娅吗?”
萝丝轻盈地落地,将散落在额前的瑰红色发丝捋到耳后,赤脚踩在扎人的短草上,拿起盘子走向马车,“龙胆,跟我来。”
迅驰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畏畏缩缩地跟在萝丝身后,不时回头去看烤架上的烤肉,吐出分叉的舌头采集气味,好让自己能够最大程度的解馋。
萝丝来到马车前,盘子还未递出去便有一只手臂伸出了出来,仅仅只是前臂也足以看出那不是人类的手,手指末端生长着粗短的利爪,皮肤粗糙,呈炭灰色,看起来就像是类人蜥蜴的手臂,唯一不同的是那只手臂上的“鳞片”只是颜色略深的纹路构成,并非真正的鳞片。
萝丝只是看了一眼漆黑的车内,便把盘子放到了伸出的手上,没一会儿,车内就传出了大口吞咽的声音,“虽然你现在这样子不合适咀嚼,但嚼一下没什么问题吧,看得我都慌了。”
话音才落,空盘子便被递了出来。
“放着吧,阿道夫怕你饿着难受才让我送来的。”萝丝关心地问,“怎么样?有稍微舒服一些吗?”
车里一直传出轻微平稳的厚重呼吸,盘子放在了一旁,过了许久,车里的人才说话,“我不太想说话。”
那是种扭曲的声音,既粗沉也细腻,处处违和,也听不出说话的人的性别,像是一男一女同时用一样的语气、一样的语调在说同样的话。
迅驰龙不知何时起已经从萝丝的身旁退到了远处的巨石后,紧贴着巨石蜷缩身子,不停地张合鳞片释放自己的气味,脑袋不安地寻找可以容纳自己的阴暗处。
“明天还是休息吧,你这样根本没法赶路。”萝丝说。她不太明白这几天为什么要急着赶路,平日里他们会多去偏僻的地方转悠打听消息,现在他们几乎是在走直线,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去探索。
“没关系,今晚就能够平息下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朦岳。”
萝丝听得出来,前一句话是在逞强,后一句话平淡,却透着深深的无望。
“你又想让老淫棍帮你强压污染吗?”萝丝的话语有些不悦,有责怪的意味。
“原来你知道了啊。”
光照不到的车内,萝丝看到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在发亮,冰冷却柔和,她想那双眼睛的主人一定在强笑,做出一副孩子被父母发现在睡前偷吃糖果的表情——想糊弄过去的表情。
但那样的表情一定很瘆人。
“你也就这个时候会把我当成好骗的小孩子。”萝丝说,“明天休息,不许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