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灰烬在悠然飘落,脚下踩着被余烬铺满的大地,没有日月的世界全靠灰烬最后的挣扎才得以处于忽明忽暗的状态。
唯一能够被称为光源的是在昏暗中,矗立于灰烬之上的巨树,巨树在燃烧,但巨树仍然青绿健康,没有被涂上碳色,也没有因被火焰缠绕而变得发蔫。
树干上围着一圈发红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白色的巨兽,它的四肢末端与脖子被锁链束缚,与锁链接触的部位已没了毛发,在那锁链之下不知是失去生机的皮肤还是已经烧成焦炭的血肉。
它像一头雪白的狮子,静静伏在树根边上打盹,浑身积满灰烬,好似多年都未曾改变姿势。
它仍然活着,也许能被称为活着,它的呼吸十分平缓规律,每次都会将鼻前的成片灰烬吹开。
即便巨树在熊熊燃烧,好似一条火柱直冲天空,可这个世界里光亮的地方只有巨树周围的一小片地方,若是有这么大的篝火,一定能驱赶走更多的黑暗。
但并没有,只有这里亮着,这个世界已经快要结束了,身后只有在苟延残喘的大地。
在这里,一树、一兽,便是唯一的生机,黑暗里只沉睡着死寂。
巨兽睁开双眼,睫毛上堆积的灰烬宛若雪崩,沙沙塌下。
它抬起硕大的脑袋与同样是冰蓝色的眸子对视,它咧出讥讽的笑容。
“我等你很久了,怪物,不,现在你是野兽。第一次你用人性换走了一张兽皮,第二次你用名字换走了养母的薪骸,这一次,你会用什么来换取你想要的力量?”
粗沉的声音在耳边不大不小,既不吵闹也不轻微,但灵魂却如同被重锤猛砸,眩晕感充斥全身。
“你应该不介意我抽袋烟。”路尘踢开身下的灰烬,盘腿而坐,抽出烟枪与烟袋。
“那你也应该不介意我抖一抖毛。”巨兽动了,成堆的灰烬滑落。
“不,我介……”
路尘还是说晚了,巨兽抖了起来,漫漫灰烬如同海啸,向着四周席卷而去。
一时间,好似下起了灰白色的雪。
锁链碰撞的冰冷声响渐渐停息,路尘抹去脸上的灰烬,整张脸都抹满了灰黑色的痕迹,“我还没说完呢,我介意,你就不能绕到树后边去抖吗?”
“多少年了?一千年了吧,如若不求力量,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巨兽讥笑,“难不成是觉得把我锁在这里一万年,心生愧疚了?”
“又不是‘我’把你关在这里的。”路尘撇嘴,“拿我撒什么气。”
“你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说吧,想要什么?”巨兽的目光锐利如刀,只要它愿意,眨眨眼便能让路尘成为灰烬中的一员,像雪花一样慢慢地飘落。
“来这里坐坐不行吗?”路尘不耐烦地咂舌,喷出的烟雾冲开面前下落的灰烬。
“这可真是……”巨兽无奈地甩了甩爪上的灰烬,探出舌头舔起爪子来,“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在装睡啊,真无聊,比睡觉还无聊。”
直到此刻,巨兽才正面回应路尘的话语,先前它好似很着急地让路尘赶紧了事。
“那你睡觉去。”路尘撇嘴,挥着手赶巨兽,“叨叨个没完,碍事。”
“你真的有闲工夫在这里发泄情绪吗?”巨兽嘿地一笑,“我闻到了你身上的气味,混杂着不属于冬幕的气味。虽说狩猎不是你的本职,但那也是你的责任之一,你披上了我给你的兽皮,更是身兼数职,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冲着猎物露出獠牙,噢,你不仅是野兽,你会使用武器,所以一边咬着猎物的脖子,一边把刀子捅进猎物的心脏,猎杀不是更有效吗?就像人类把鸡倒着抓起,割破鸡的喉咙放出血。”
巨兽说话的同时也在凑近路尘,无数的灰烬从它身上掉落,直到发红的锁链完全绷直,它那布满发黄獠牙的巨口停在路尘面前,路尘能听到锁链灼烤巨兽肌肤与血肉的声响。
“你刚起床,能不能先去刷个牙,而且你不尿急吗?早上不拉屎会积累毒素的,还是说你便秘了?需要我给你开服方子通便吗?放心,我的医术与种族无关。”路尘挪开视线看向另一边,可另一边只有黑暗。
巨兽收回身子,完全挺直身躯。它就像只放大的狮子,脑袋介于狮与虎之间,鼻翼两旁的泪痕呈现灰白色。
它已经是一头年老的野兽了。
“真是无聊。”巨兽伏在地上,皱眉看着这个如同枯树般的人类,“还不如你上次哭哭啼啼的时候有趣,最起码,你让我品尝了一番人性。”
看来巨兽真的不欢迎路尘的到来,或者说,它不欢迎“这个”路尘来到自己面前。
“算了,问完事我就走。”路尘摆摆手,他还剩下大半锅的烟丝没抽完。
“问吧,这次就不收你费用了。”巨兽感觉自己做了笔亏本买卖。
“法兰西斯,她回归了吗?”路尘轻声问。
巨兽迟迟没有作答,看着路尘许久,才恶狠狠地说道,“你果然不合适当野兽,不管吃掉你多少人性,你始终都是那个用人类的残渣捏出来的泥偶,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人类特有的恶臭,哪怕你生于炽槛,诞生于王座之上!你也永远是冬幕身上的毒瘤,我永远都不会承认你那优柔寡断的做法!你所提议的挣扎终究让冬幕迎来终结之日。”
“你搞错对象了吧,别拿我撒气啊。”路尘笑得苦涩,“你说的不是‘我’,‘我’可是为了成为‘自己’才努力活到现在,除非我走进火炉,否则‘我’依然是‘我’,我也不愿意因为那股味道而被你记恨着,我一直觉得你挺好的,就是有点老年痴呆,把‘我’和其他人混为一谈。”
眯起双眼的巨兽皱了皱鼻子,冷冷地哼笑,“自己去找吧,要是能就此迷失其中,那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路尘愣了愣,爬起身一头扎入黑暗之中,忽地他转过头,光亮之处就像小小的牢笼,反而这漆黑的四周更自由,呆在光里的巨兽又伏在了树下打盹,灰烬悠悠落在它已经失去光泽的毛发上,显得那么安静又寂寞,这里连风都已经死了。
“原来我们也有相似的地方啊。”路尘回过头,继续在浓墨中前行,轻轻地喃喃自语,“比如说傲娇?感谢你为我引路,冬幕最后的辉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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