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群民众跌跌撞撞哭喊着出现在视线的时候,楚昭以为跟先前一样,又是萧珣那边用来当肉墙,来当肉盾,来填陷阱,绊马索......
但这一次民众身后没有跟着密林般的军阵。
也有兵马疾驰,他们分散左右, 如羽翼般护着这些民众。
这是朝廷兵马的斥候。
“皇后殿下——”斥候疾驰报,“是邯郡的民众,他们来报,邯郡民众正在跟叛军混战。”
听到这个消息,其他的将官们第一个念头就是,叛军新计策?
先前叛军用民众逼迫他们退兵让阵, 现在又用民众引诱他们入城吗?
很快那些民众被带到近前, 虽然不知道皇后长什么样子,但一看到军阵中的红衣女将, 纷纷跪下高呼皇后。
“萧贼欺压民众,民不聊生。”
“随意杀人,凌辱。”
“郡城的人实在忍受不了。”
“大家一起举事,冲进府衙杀了将官,开了城门。”
“我们寻皇后娘娘救命啊——”
“冲出来一百多人,最终只有我们这十几人活下来。”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我们终于见到你了——”
“皇后娘娘,快救命啊,救救我们——”
听完民众们的诉说,楚昭又看斥候。
“前方探报,远望邯郡郡城是有异样。”斥候道,“城内烟火腾腾。”
“既然——”楚昭要开口。
旁边的将官们忙再次劝:“娘娘, 慎重,让兵马再探。”
“是啊, 娘娘。”一个将官低声道, “这边的州郡都是被中山王经营多年, 第一时间归顺萧珣,不得不小心。”
楚昭看着军阵前哀戚的民众,再看向远方,民众起事跟官兵打,人数再多也宛如鸡蛋碰石头。
“不能等。”楚昭说,“就算是叛军的阴谋,那些民众也是真的在遭受践踏,他们无路可走无处可逃,连我们都弃他们不顾,我们跟叛军有什么区别?有什么脸面让他们当大夏子民。”
将官们对视一眼,再不多言,俯身施礼:“请娘娘发兵!”
楚昭抬手一挥,身后小曼立刻挥动战旗,军阵中战鼓徐徐而起,军阵在大地上缓缓而动。
战鼓以及兵马奔驰,让整个地面都在颤动。
军阵拔动,后方营帐变得更安静,坐着摇椅晒春光的谢燕来打了哈欠。
“要拔营了吗?”他说, 又看了看天色, “正赶上该吃饭了。”
他转头看身边的兵士。
“吃过饭再说。”
兵士应声是:“谢将军, 昨天要的老鸭汤已经炖上了,我去看看好了没。”
那兵士转身就要走,迎面被阿乐喝止:“吃什么吃,皇后都去打仗了,你还在这里等着吃吃喝喝。”
谢燕来坐在摇椅上轻轻摇晃:“怎么不能?我又不用去打仗,我是来养伤的。”
阿乐瞪眼审视他:“我看你是来养胖的!”
谢燕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胖什么胖,我先前憔悴不少,距离补回来还早呢,怎么也要养个两三年吧。”
阿乐抓着他的摇椅就要掀翻:“养什么养!”
“你这個粗鲁的婢子!”谢燕来大喊,“都当了这么多年皇后宫女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两人吵吵闹闹,谢燕来最终没喝上他的老鸭汤,不过也没有跑去领兵攻城,而是收拾了跟着辎重在后方走,等第二天跟上的时候,郡城已经打下来了。
烟火缭绕,满城狼藉中,郡城的世家们率领幸存的民众叩拜皇后。
“我等有罪,愧见皇后。”为首的老者们含泪叩头,他们须发凌乱,衣衫不整,死里逃生。
随着他们的叩拜,幸存的民众们跟着跪地大哭,亦是自称有罪。
“我等先是受中山王迷惑,相信他是为国为民的好王爷。”
“再被邓弈蒙蔽,以为萧珣真是被先帝托付皇位,是大夏正统。”
“我等忠于陛下,奉他为尊。”
“谁想到萧贼官将兵士丧心病狂,视我等为猪狗,任意欺凌折辱,甚至以杀人为乐——”
“我等忍无可忍,只能以死相搏,向皇后娘娘求救——”
说到这里老者们泣不成声,双手掩面,以头撞地。
“我等罪该万死,多谢娘娘不弃,多谢娘娘救命。”
听完这些话,再看哭成一片,狼狈不堪的众人,楚昭轻叹一口气,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城内的世家们联手,设下鸿门宴,将来赴宴的官将毒杀——而为了毒杀这些官将,有几个老人不惜共饮毒酒。
然后在世家的带领下,民众攻占官衙,夺兵器,跟驻守的兵士们混战在一起。
虽然民众都奋起而战,但在兵马面前不堪一击,还好楚昭率兵及时赶到,否则都要被屠尽。
“快快起身。”楚昭上前,亲手搀扶老者们,再看跪地的民众,“你们没有罪,就算你们被蒙蔽,也是本宫之罪,本宫来得太晚了。”
“皇后娘娘——”
听到这话,老者们以及民众们终于放下心,再次叩拜悲戚高呼。
“皇后娘娘千岁!”
拿下了郡城,还有很多事要处置,追击逃兵,布防四周,搜查城内,虽然这些世家以及很多民众都说归顺,但人员还是要严格清查,以防奸细,一直忙碌到暮色降临才来到休息的地方。
阿乐已经将住处收拾好了,烧了热水,准备了热饭。
楚昭坐下来,喝了口热茶,缓了口气,忽的想到什么左右看:“谢燕来呢?”
在军中小曼是贴身跟随,而阿乐则是留在后方负责照看楚昭的起居,除了阿乐,后方还有一个谢燕来。
他当然不是照看她起居,而是蹭着跟她一起被照看。
每次歇息的时候,谢燕来也都在,好吃的好喝的也都提前享用上了。
今天怎么不在?
阿乐哼了声:“娘娘打仗的时候他躲在后边享清闲,打完了,他又到处溜达去了。”
在郡城到处溜达?楚昭想了想重新穿上外袍:“我去看看。”说罢人就出去了。
阿乐只能再次骂谢燕来,害得小姐不能歇息。
虽然谢燕来到处溜达,但楚昭还是立刻就问到了他所在,城外收殓尸首的地方。
夜色降临,城外的空地上燃着火把,密密麻麻摆满了尸首,这边只是民众们的尸首,兵士们在另外的地方。
遇难民众有些被幸存的家人收走,有些则是合家遇难,此时此刻一多半已经盖上了草席,余下的一半则还没来得及遮盖,死的人太多了,草席都不够用。
密密麻麻尸首中站着一人,似乎在巡视又似乎在出神。
他穿着黑衣,火光在他脸上跳跃,宛如勾勒出鬼魅的花纹。
“战事最受苦的就是百姓。”楚昭轻声说,走到他身边,“是我们来得太晚了,没能救他们出苦海。”
“苦海。”谢燕来重复这两个字,“或许他们并不知道身在苦海,也不知道是否跳出苦海。”
征战一日不结束,就要过得惶惶不安,今日他们夺回这个城池,不敢保证那日又丢了,楚昭默然一刻,她的确没资格说是救民众出苦海。
她环视四周,遇难的有老有小,那一世也是这般状况吧,她本以为这一世能避免,结果还是内乱征伐。
楚昭轻声说:“你还不知道城中是怎么回事吧?萧珣的兵将暴虐无度,残害百姓,把归顺的世家都吓到了,认清他不是一个明君,说服满城民众,揭竿而起,让郡城兵将措手不及,这个城才这么容易攻下来。”
“吓到了?”谢燕来嗤笑一声,“这些世家会被民众被残害而吓到?他们这么容易被吓到,当初又怎么会跟着萧珣一起反叛?”
楚昭微微皱眉:“你是说这些世家不可信,这我也知道,毕竟他们先前归顺了萧珣,要说他们无辜,也并不无辜,只是现在这个时候,不好追究他们反叛之罪......”
谢燕来打断她:“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楚昭问。
谢燕来转开视线:“我没什么意思。”
什么嘛,楚昭道:“谢燕来,你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谢燕来失笑:“我为什么跟你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
他的话没说完,有将官寻来,高声喊“皇后,有京城来的急信。”
谢燕来停下说话,楚昭也转过头:“是陛下的信吗?”
将官点头:“有陛下的,也有谢大人等人的信件。”
出征在外,京城的信件也不断,萧羽给她细说日常,谢燕芳则把朝堂的事一一讲给她,甚至还让各部的官员们也写信来,当然不会真让她费心处置朝事,很多事谢燕芳都解决了,是让她参与其中,宛如犹在朝堂高坐。
楚昭眼中浮现笑意,还没说话,身边的谢燕来走开了。
“哎。”她唤道,“话还没说完呢。”
谢燕来头也不回,只摆了摆手,大步向另一边去了。
“娘娘,这是陛下的信。”将官也走到楚昭面前,恭敬地先将一封信递上。
楚昭再看了眼走开的谢燕来,罢了,他不想说就不追问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接过信,向城内走去。
“陛下又写了好多。”楚昭说,端详手里厚厚信封,又看将官手中,“谢大人是哪一个?”
将官忙抽出来,笑道:“这个。”
楚昭在手里抖了抖,薄薄一张。
“谢大人这次怎么话少了?”她说,干脆立刻拆开看,信封里只有一张符。
楚昭愣了愣,拿在手里借着城门的灯火看,什么啊?
旁边的将官端详一刻,笑道:“这是京城大佛寺平安如意符啊,我出征的时候,我家人也给我求了。”
楚昭失笑:“他竟然也会信这个吗?”
将官笑道:“娘娘在外征战,谢大人担心,多信几个总是更安全,我家娘子就把能求的神佛都拜过了。”
楚昭哈哈大笑。
站在城外夜色笼罩之处的谢燕来回过头,看着楚昭穿过灯火明亮的城门而去。
他有什么意思呢?征伐就是这个意思。
征伐总是要死人的,胜了总比败了好,难道他非要揪着怀疑说邯郡民众不一定是被萧珣的兵将残害,而是被其他人恐吓,煽动,蒙蔽,闹起了内乱?
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非要说这满地尸首死难民众不是被萧珣所害,是死在皇后你手里?
有人确是作恶,确是无情,但此时此刻做的事,是呵护她,让她所向披靡,让她满身光芒。
难道他非要把她按在烂泥里,让她不仅身体疲惫,还心神煎熬?
没意思。
谢燕来的视线又看向摆着的满地尸首。
没意思,生生死死哭哭笑笑,不过是别人手里的游戏。
他收回视线,转过身大步消失在夜色中。
......
......
几乎是一夜未睡,楚昭才处理完邯郡的诸多事和看完了京城送来的信。
萧羽的信是最后看,用来佐餐,舒缓身心。
“看着陛下的信,小姐吃饭,沐浴,更衣,好好睡一觉。”阿乐在一旁捧着热羹汤一勺一勺喂楚昭,好让楚昭腾出手。
楚昭靠坐在椅子上,享受着阿乐的服侍,懒懒地拆信,忽的想到什么坐起来。
阿乐忙将勺子移开,差点戳他脸上。
“还有件事。”楚昭说,放下萧羽的信,铺展信纸,拿起纸笔,“要交代一下。”
阿乐无奈叹口气,但也没有劝阻小姐休息,战事就是这样,一点也不能耽搁,主将稍微休息眯一下眼,说不定就能错失战机,死伤惨重。
她也放下汤碗,去外间厨子盯着热水和热饭。
楚昭很快写好了,唤小曼。
才在隔间睡下的小曼气恼地冲出来:“什么事!”
楚昭笑着将信递给她,道:“把这个给丁大锤,让他派人来邯郡,查一查这次邯郡内乱。”
小曼嘀咕一声急什么啊,伸手接过信就要向外走,阿乐从外冲进来差点撞上她。
“小姐。”她急道,“谢燕来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