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姜闻的处女作,这部电影是青涩的,单纯的,同时也是完美的。
他完美的发挥了自己的表达能力,把那个时代的风物与人文彻彻底底的从时光里拉出来,又记载在了昏黄的胶片上。
故事讲述的是他们的成长,时光荏苒间,电影行至片尾,灿烂的色彩却转变为信息含量更低的黑白色。
真正的青春是阳光灿烂,回忆里的青春是昏黄斜阳,而现实却是黑白交缠,在色彩的使用上,姜闻也有着不亚于张一谋的才华。
马小军们功成名就,有企业家,有战争英雄,他们坐着豪华的汽车喜庆地行过大街时,偶然遇到连接着童年回忆的古伦木。
他们惊喜地大喊古伦木,却得到傻逼的回复。马小军们愕然,观众愕然。
放映结束,场下掌声如雷。
当年威尼斯放映过后,《时代》杂志对这部电影的评价是:
“中国导演姜闻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堪称是94年度全世界令人赞绝的、至今观众仍渴望观看的影片之一。”
从里到外都洋溢着活力和青春,虽然手法上稚嫩,但跟姜闻后期的作品相比,一大优点是,他还会说人话。
还能在电影里给出那么一丁点的提醒,让观众能乐呵呵的往下思考。
《太阳照常升起》、《一步之遥》,那些电影为啥失败?都是姜闻,都是一样的有活力。
唯一的差别,就是丫不肯说人话,对观众的态度也特横,爱特么懂不懂!
这也是国内文人的通病,说话留三分,教本事也留三分,就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典型代表就是陈导。
小钢炮屁话虽然多,但是对他俩的评价还都挺到位,一个是象牙塔里的文化大师,一个是聪明多到淤成沼泽的大明白。
《让子弹飞》里头,有句话就很适合来形容这类聪明人:“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喜欢被动···”
聪明人都喜欢被解读,都喜欢在自己的产品里塞进各式各样的私活,但他都是偷偷摸摸的塞,说得太明白,也就不显得聪明了。
姜闻可能不担心什么徒弟和师傅,但是长期的那种生活环境和文化背景,还是让他习惯用一些极为隐晦的手段来叙述情感。
他什么时代过来的?
那个时代,能想说什么说什么?
只能说,时势造英雄,也限制英雄。
······
6日,闭幕式前一天。
万年等人打扮整齐,来到了电影宫,准备先领个奖。
今天这个奖叫费比西奖,全称是国际影评人奖。
在欧洲三大电影节或其他国际电影节上常会颁发的会外奖项,但该奖项并不隶属于任何影展单位,而是由国际影评人协会颁发,属于外围奖项,用来奖励协会眼中最具有进取心的电影作品,大部分获奖影片都或多或少具备艺术上的创新和前卫性。
跟外围搭边,那含金量必定也有差别。
三大的费比西奖是一个水平,金马的费比西奖又是另外一个水平,今年戛纳的金棕榈影片《阿黛尔的生活》便在闭幕式前一天拿下了费比西奖,而“洋贵妃”张蓉蓉的《逆光飞翔》也在去年的金马奖上拿下了费比西奖。
你细品,这含金量,能一样吗?
费比西奖一般是在闭幕式之前颁发,虽然影评人跟评审团的口味不太一致,但是大部分获奖影片的评分也都不错。
为了避免变成主竞赛单元的锦上添花,费比西奖就特立独行的在闭幕之前颁发。
按照奥斯卡的套路来讲,费比西奖也能被叫做主竞赛的风向标,当然,这个风向标不太准就是了。
舞台上,多兰从影评人代表手中接过奖杯。
嘚啵嘚啵一通之后,丫下台,看了看手里的奖状,脸上的表情很奇特。
说不激动,也是假的。
从《我杀了我妈妈》,到《幻想之爱》,再到《双面劳伦斯》,他从导演双周走到了一种关注,这次的《汤姆》总算是上了三大的主竞赛单元。
说激动,也有点不太对劲。
毕竟费比西奖只是个外围奖项,虽跟主竞赛毫无关联,但是拿到手之后,总归是有点拿了安慰奖的意思。
倍儿膈应!
万年在台下瞧着,多兰毛病虽多,什么自恋啊,骚气啊,矫情啊,但不得不承认,丫对于电影的敏感和热爱确实很出众。
自己上辈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满心想的都是特效大片,哪儿有拍电影的心思。
当然,人家从小就是童星,家里头还是大富豪,能允许他在几百年的豪宅里孤独的哭泣。
···听着怎么像是《小时代》呢?
当晚的酒会上,电影节新任主席巴贝拉亲自前来挽留多兰。
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前任主席马可穆勒在任时,除了欢迎中国电影之外,也大力推广好莱坞电影,全面效仿戛纳的机制,引入交易市场,扩大影响力。
而巴贝拉添为主席后,为了摆脱前任留下的影响,一上任便迫不及待的要扫清马可穆勒的亲美做大的电影节梦,恢复到了清汤寡水高大上的坚定艺术净化宗旨。
实际上,除了像马可穆勒这种亲中亲美分子之外,几乎所有的威尼斯电影节主席都非常反感好莱坞。
2001年,第5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口号是“打倒好莱坞帝国主义!”,2003年,威尼斯电影节打出的口号是“向好莱坞宣战60周年”,活脱脱的意呆艺术斗士···
开幕前,这货在接受国内媒体采访时还说,“中国电影越来越多,但是适合我们这样电影节的电影却越来越少。
现在中国电影人明显发生了转变,主要制作面向本土观众的大众电影。从技术上讲,这些电影很精彩,能与世界任何其它地方制作的电影相媲美,但是电影的内容不适合走出国门。
中国的独立电影陷入了危机,小成本艺术电影越来越难进入市场,它们根本没有发行机会。”
这个逻辑也很有趣,从“适合我们这样电影节的电影越来越少”,推论到了“中国独立电影陷入了危机”。
上世纪,国内电影方兴未艾,欧洲国际电影节事实上就是第五代和第六代导演们“走出国门,走向世界”——准确的说,是走向欧美世界的唯一通道,它因此而成了第三世界艺术家为获取国际性成功而争相涌入的一扇窄门。
你要如何走向?
要想受欢迎,受到赞誉,那么你的审美和拍摄手法就要向欧美导演看齐,如果你不能以欧美世界的视点来注视并呈现自己的故事,便意味着你的故事将是某种不可理解的、或曰“非艺术”的呈现。
加入游戏意味着先在地接受了游戏的规则,而诸如国际文化的游戏规则,显然并非由第三世界国家参与制定的。
那两代导演被批评也大多是出于这个原因,老谋子拍个《一个都不能少》都被说成是歌功颂德,说白了,就是不符合他们的期望。
平心而论,贾科长们的电影,都讲述了一些确切存在的事情,这个东西,不是骂两句卖国贼就能否认的。
强行去否认,那也无非是跟怕光怕亮的阿Q一样,自个脑袋上生了个癞疮疤!
虽然说电影是好电影,导演们的心态也可能是复杂、微妙或者无奈的,但其作品受到西方电影节影响却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说啊,巴贝拉的评价还是比较喜闻乐见的。
在西方评委,和本土观众之间,导演们选择后者,可能并不是一件坏事···
有句老话,说,西方人对东方的片子,想要给予肯定,大抵得符合两个条件:要么是民族个性,要么是人类共性。
现在,大家都追求全球化,文化交流。
而文化交流与融合,就势必会让民族性出现衰减。古代,两个民族的交流都会带来融合,更别说,现代环境下的信息交流是如此便捷。
说的不好听一点,老外想看的个性,无非就是破城破墙破房子,长袍大褂小骗子。现在咱们的电影里都是高楼大厦,都是西装革履,男帅女靓,在老外看来,自然也就失去了民族的个性。
重映当夜,一堆国内剧组凑在一起吃饭,当时姜闻就说了一句话,万年觉得很有道理。
“我没觉得什么时候国内电影更辉煌。当年大家对中国电影的误读比较多,觉得你拍一个电影不容易啊,给你一个奖吧,讲的什么故事,他们也不知道。现在中国人到处买东西,人家凭什么还选中国电影,可怜不了了。我觉得现在比过去好,人家不选我们,起码是让人觉得不忿了,妒忌了。”
当然,国内的电影也并非就完全没问题,个性没了,共性暂时探索还不足,一面朝着商业猛冲,一面又想追求一下艺术,所以就产生了一些特别膈应的作品。
还是那句话,有大众电影市场,一定能培育出艺术电影,只有艺术电影,撑死也走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