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注定不可能只活在梦境里,在岑掌门眼中,风流澈就是病了,病了,就需要有人医治。
琼山。
这已是近日来,陆挽灯收到的第二封来自三清宗的信,她捏着那传信的纸鹤看着一从曼陀罗发愣。
“你不看看吗?”
宁知春已经将那从曼陀罗花摘下来了,看见陆挽灯还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劝她:“如果放心不下,那就看看吧,别折磨自己。”
听了他的话,陆挽灯轻轻笑了笑:“估计又是劝我回宗门的话,我做了那样的事,趁着我师兄失忆,妄想占有他,早就没有脸面在他面前出现了。”
陆挽灯抬手,那纸鹤飞上了半空,散成了碎屑,她故作轻松地和宁知春开玩笑:“要是可以,我以后都不回三清宗了,反正在宁家,我也是白吃白喝不是?”
“宁三公子,你们宁家应该不介意多一个人吧?”
陆挽灯笑容明媚,让宁知春情不自禁地别过了头去,有些别扭地说道:“应该是不介意的。”
“那就好。”
陆挽灯在宁家也不算是白吃白喝,她平时帮宁如华调理身体,偶尔也帮宁家弟子看看小病小难什么的。
因为她长相美貌,人又大方仗义,在宁家很是混得开。
陆挽灯见宁知春已经将曼陀罗花收好了,又想起了宁如华的病情:“你们这个弟弟,原本就有先天残缺,怎么还是这么固执地选择最逆天而行的卜算道呢?”
“你也别说他了,他不会听的。”
宁知春有些无奈,之前他在山下遇到陆挽灯,随口就邀请了陆挽灯来宁家做客,本来以为她不会答应的,结果她真来了。
这一待,就待到了现在。
期间,宁如华发过病一次,被陆挽灯救了,后来,帮宁如华看病的事,就全落在陆挽灯手里了。
只是,他四弟和陆挽灯也不大对付。
“挽灯。”
“嗯?”
宁知春尽量让自己把话说得委婉一点:“如华不喜欢别人劝他放弃占卜算卦,谁劝他,他跟谁急,你以后还是不要……”
宁知春的话陆挽灯明白,只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她提不提是她身为医修的责任,宁如华听不听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的。”
陆挽灯释然一笑,正要和宁知春回到院子里将这曼陀花研磨碾碎制药,却又碰上了不想见的人。
如今天下仙道几乎归一,三清宗的弟子也在修仙界里大放异彩,宁知春看见那身玄黄袍子,就知道这是三清宗的人。
他自行走到远处避讳,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陆挽灯和那三清宗的弟子说话,他知道,琼山留不住陆挽灯。
她的命,都烧在三清山了。
这是宁如华替陆挽灯卜的命挂,她会死在三清山,她从小出生长大的地方。
宁知春庆幸自己知道这一挂,又难过陆挽灯命里有这么一挂。
现在,陆挽灯应该要离开了。
果然,他看到她手里的花篮掉落,曼陀罗花洒了一地,她焦急地向自己走过来。
“知春,我师兄出事了,我得回去……我……”
宁知春想让自己笑着送别她,可是失败了。
宁软软和缈缈都在风流澈的屋外守着,掌门嘱托过她们几句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之后,也没有多劝了。
他这几天也很忙,陆挽灯不肯收三清宗的召令回来,导致他不得不派人去请。
风流澈的身体状况让他心烦意乱,他神识紊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在他探风流澈的身体时,他发现了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风流澈的修为。
他的紫府受到了重创,灵力也不像原本那样深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他像被人挖去了一块一般?
这些事,恐怕要等陆挽灯回来,他们才能知道。
凤长歌死后,陆挽灯的变化也是他们想不到的,她放弃了剑道,竟然在医道上一骑绝尘。
事到如今,岑掌门也在想,这是不是命中注定?那这样,他是不是也要还那些冤孽。
当年他师傅更喜欢风流澈一点,明明他是大师兄,师傅却像是忘记了他,隐隐有让风流澈继承三清宗的趋势。
师傅很偏心风流澈,他一直以为,只有风流澈那样天赋异禀的剑修才能入师傅的眼,可是后来陆挽灯来了,他就知道了,师傅不是不喜欢弱者。
只是他从来没有入师傅的眼罢了。
在凤长歌身亡,风流澈出事之后,其实他是有一点高兴的,整个三清宗,师傅只能仰仗他了。
他给师傅出谋划策,逐渐将局面稳定,后来,他如愿当上了掌门,可他总觉得,自己的命里,缺了点什么。
好像从没有人,真心相待过他,一切只有利益,权衡。
他有点疲于面对这样的生活了。
寂寥的大殿里,岑掌门坐在掌门之位上,捏着眉心,陷入了阴郁之中,直到有人进来,将光带了进来。
“掌门师兄。”
“挽灯。”
岑掌门抬起头,朝她笑了笑:“你去看看道清,等你回来,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他们藏了近百年的秘密,也还是时候告诉他们了。
宁软软见到陆挽灯的时候,激动地扑到了陆挽灯怀里:“挽灯姐姐,你终于来了。”
陆挽灯摸了摸宁软软的头:“你师傅是怎么了?宗内还在进行内比呢,他应该哪儿都没去才是呀?”
“是我,我非要问伏桃当年的事情,被师傅听见了,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伏桃……”
陆挽灯听见这个名字,脸都白了白,她咽了口唾沫,问道:“你说的伏桃,是我师嫂的佩剑吗?”
“陆挽灯。”
不用宁软软回来,伏桃自己现出了身形,赤色的凤凰停在宁软软窄瘦的肩膀上,跟陆挽灯说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话虽如此,陆挽灯却没有一种好久不见的欣喜,她急冲冲地跑到了门前,有些心虚地说道:“我先去看看他,你们……你们在外面等着。”
说着,陆挽灯推门走了进去,因为掌门和长老下的禁制,宁软软一直没敢进去看她师傅,她怕自己又闯祸。
结果陆挽灯进去没多久,突然喊道:“他不在里面!”
“什么?”
宁软软和缈缈跑进去,看见地上几道锁链裂成了几块,零零碎碎地铺在地上,而最关键的那个人,最早就没了踪影。
陆挽灯的一颗心沉了下来。
百年前的惨相还历历在目,如果风流澈在山下杀了人,他说不定会堕魔,意识到事情有多么严重,陆挽灯一刻不停地去找了岑掌门。
“我和温长老他们明明已经将限制他的禁制都下了,没想到他还是……”
岑掌门将薛长老也喊了过来,可是薛长老却说,他们刑罚堂最近没收到有弟子遇袭的事,而且,也没有人看见风长老。
他们还怀疑来着,为什么宗门内比突然被暂停了,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回禀完之后,薛长老突然皱起眉,看到地上有些血迹,他们都注意风流澈消失了的事,却没人发现空气中有弥漫的血腥味。
他捻了道术法,再睁开眼时,已经知道了风流澈去了哪里。
这是他们刑罚堂专用的追踪术,只要有被追踪之人的血,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他们都能把他追回来。
这术法还没用到任何一个三清宗弟子身上,没想到,现在却用在了一个长老身上。
“风流澈还在这。”
薛长老说:“他在栖梧殿。”
栖梧殿,是曾经风流澈求来给凤长歌住的地方,岑掌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叹了一口气。
他们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去了栖梧殿,只看见风流澈坐在阴暗的宫殿里,满头华发在黑色中闪烁着烛火的光辉。
他的背脊挺直了,一只手放在桌上,殿里安静地不像话,没有人想打扰他,也没有人敢打扰他。
在距离风流澈不到十几步的地方,大家都站住不动了,掌门和长老们的眼里都有怜悯,有同情,还有些复杂。
缈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看爹爹,可是她还记得,在有人的时候,不能喊爹爹。
所以缈缈没有喊风流澈,她只是小心翼翼地走到风流澈身后,然后伸手摸了摸风流澈的头发。
风流澈若有所感,转过了头,那双眼睛从空茫到闪烁,风流澈的眼里有血泪流出,他抱紧了软软,无声地哽咽了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你别不要我,我错了。”
“歌儿,凡间的花灯节你不是最喜欢吗?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好不好?”
“好的,好的,缈缈陪你一起去。”
缈缈拍着风流澈的后背,细声地安抚他,温长老忍不住也抹了抹自己的眼角:“道清以前多好一个人啊,我们当时怎么就拎不清呢?”
岑掌门酸涩的心情却在注意到那个名字之后蓦地一惊,他想他明白为什么风流澈会是现在跟这个样子了。
他恐怕用了那个禁术。
岑掌门脸色白了白,往前一步却被陆挽灯拦下:“我要给我师兄问诊,请你们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