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你的名字。”
“何是新。”
——崩——
话音落地的瞬间,除了心脏里那根细线的崩断声,其他的再无感觉。
在它断开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本一根不起眼有时还十分碍眼的小小细线,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在我的心脏中占据了这么多的位置。
何是新默默无言地将鬼卿收了起来,扶了扶眼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喃喃:“不愧是……”
他转身要走,我奋力一扑,拽住了他的裤脚。
“落棠,你在做什么?”鬼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在脑子做出反应之前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可是明明知道是徒劳,为什么手指就是不肯放松半点呢?
可能是受刑的几天,脑子被打坏了也说不定。
竹竿子抬脚将我踢开,淡道:“戊十一,你可以出狱了。”
他抬脚,我再次伸手拽住,死命拽住。
“来人,将戊十一送出去。”
何是新几次踢我不开,声音微愠,扬声叫来狱卒。
狱卒许是知道一些,来了也不多问,直接将我拽起来:“戊十一!给我老实点!能从无望狱里出去,可是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
我被架着胳膊,早已磨破皮的双脚在冰冷潮湿的地砖上拖出两道暗色的线,另一头是渐行渐远的鬼卿。
转了个弯,就再也看不见分毫。
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外门的,不记得是怎么被扔到门外的。只觉得多日不见的阳光照在身上,一阵阵痉挛的痛。
“臭婆娘,也不知耍了什么狐媚,才关了几天就给放了!”
“到底是何大人亲口说要放的,就少说两句!走吧!”
“呸!”
那狱卒将我的包袱也扔在一边,往地上啐了一口,走了。
身后的大门再次关上。我静静趴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扣弄着地上的沙土。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起码,
我出来了。
适应了阳光,我努力扯起嘴角,抬头看了看前面三十步开外的废旧房屋,咬了咬牙,将包袱挂在臂弯里,用胳膊一点点将身子挪过去。
再无助又怎样。再害怕又怎样。
能力不足又怎样。生命倒计时又怎样。
至少他说对了一点。我是个任性的小丫头。
因为任性,所以自己的刀被人抢了去,怎么能够忍气吞声呢?
一点点爬到房屋的阴影下,我喘口气,确定外墙上的哨位看不到我了,将包袱打开,大概看了看,那些狱卒没有拿走什么,该有的瓶瓶罐罐都在。
自己的刀,就算拼了这条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给他抢回来。
鬼卿,你给我等着。一声不吭地就做了别人的刀,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而我会就这样放过你?
在我没有看到海之前,你休想。
从包袱里找出几瓶药丸,扔进嘴里和着一星半点的唾沫干嚼着咽下去,又翻出那瓶生肌膏,自己抠了一块往伤口上抹。
一边抹一边想起当初狰脸红害羞的样子,心情不自觉好了许多。
花了点时间收拾好自己身上的大小伤口,体内的力气也一点点恢复过来,我扶着墙壁一点点慢慢站起。
不论如何,先回客栈……
我摸了摸左脸颊。
顶着这么一张脸,估计也不能正大光明地进客栈了,得想个办法偷溜进去。不论如何,我要在明天之前养好精神。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在无望狱的那些时日里,我从狱卒的闲聊的只言片语中对无望狱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比如,戊区的犯人行刑时,无望狱起码会派出副狱长及以上的官员。无望狱现任有一个狱长,两个副狱长。何是新是其中一个副狱长,而他显然对晴姐的情况非常了解。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明天很可能会在刑场上。
而无望狱里的犯人行刑,地点永远只会有一个。
大乐之野,中央集市,雷降台。
所幸这里靠近无望狱,很少有人会选这里投宿,虽然很明显我的房间已经被退掉了,但随便找个空屋子凑合一晚并不难。我找到一个角落里的房间,从窗户里翻了进去,确定没有人在里面了,将门窗全锁上,才躺在床上休息了会,但不敢真的睡过去,几次意识快模糊了,急忙睁眼,就这样磕磕绊绊休息了一整个白天,身上的药效起了作用,很快就不觉得痛了。入了夜,客栈打了烊,又等了会,确定不会再有人上来,抓紧时间闷头睡了一会,可惜睡得不是很安稳,总是半梦半醒,总感觉有一只虫子踩着细长的腿在我身上爬上爬下,等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还没亮。
……红蜘蛛。
一转头,就看见那只红蜘蛛趴在我枕头边,嘴里吐出银色的丝线。
脸上……痒痒的……
伸手一摸,摸了一把黏糊糊的蜘蛛丝。
……洗把脸先。
等来到洗漱台前,照了镜子,才想起来,我似乎,还戴着影七给的人皮面具。
看着镜子里陌生女孩的脸,上面青一块紫一块,眼皮还肿了起来,左脸颊上刺着“戊十一”,上面粘着不少蜘蛛丝。弄成这样还像是长在我自己脸上的皮一样,不得不佩服影七易容术的高超。
我取出影七给的药水,往脸颊边抹了抹,再用抹布一搓,那块“皮肤”就像波浪一样起了皱纹。我将那个角捻起,轻轻撕了下来。
人皮面具覆盖下的脸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依旧是五颜六色的可怕,只是那刺眼的“戊十一”颜色淡了不少,如果用深色的纱巾遮住,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天空泛起鱼肚白,中央集市的早市已经开始。路边的小摊陆陆续续摆出来,刚出笼的包子在渐寒的初秋清晨散发出暖人的白雾。
一个人的行路,原来这么安静。
找了个离雷降台不远的小摊坐下,在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雷降台上的铡刀。老板娘是个近五十岁的妇女,似乎对我这种头戴纱帽的“江湖人士”早就见怪不怪了。问老板娘要了个白馒头和一碗豆浆,慢慢喝下去,胃部很快就暖和起来。
“哎哎,听说了吗,今天要斩头的,来历不小!”
果然不出一会,在一片闲聊的人头里传来这一声刻意压低的声音。不响,但正好被我听了去。
一群吃早茶的人听了,都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可不是!听说是臷国的重犯!”
“臷国?恐怕不止吧?我听说厌火国的人也牵扯了进来……”
“哼。”一个咬着大饼油条的汉子一脚翘在桌子上,扣了扣脚趾,一脸得意,“你们都不晓得!不晓得!”
一人不服气:“我们不晓得,那你晓得什么?”
“你还别不服气!我家一个远亲是无望狱里面的一个小官儿……这事儿,可不止牵扯了臷国、厌火国,连那讙头国也有份……”
一群人一听,就知道又有茶余谈资了,连忙凑过去,催促那人快把内幕说出来。那汉子见一群人都围过来,也不急着说了,一个劲的卖关子,看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咬了一口大饼,喷着饼屑沫:“听我那远亲说,这次的犯人,本是要秋后才问斩的,可是前两天讙头国派人送来了一个铁板钉钉的罪证,将那犯人治得死死的!”
“什么罪证?”众人急切。我也不由竖起了耳朵。
“嘿嘿……”那汉子突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次问斩的是个娘们,那娘们本来是臷国什么的皇亲国戚,背地里却和讙头国的右相不三不四……”
“那个罪证……难不成是?”
“谁知道呢!不是前些时日厌火国的神木被不知什么人烧了嘛!我看,讙头国右相为了扳倒厌火国,这次是下了铁心了……”
听众听到这,都露出一副“懂得”的恶心笑容,似乎满足似的,都散了开去,也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总之是又多个饭后闲谈的资本。
我皱眉,将碗里最后一点豆浆喝完,掏出一枚铜板放在了桌上。
PS:入狱才两章就出狱了,我果然还是舍不得虐主角,哎,心太软(金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