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昱江笑罢,长长一叹道:“我这一生沉迷炼器,可到头来,却在炼器上栽了个大跟头。
回想过往,匆匆数十载,竟无一处值得称道。
师父他老人家终日为了门中琐事劳心劳神,我这个做徒弟的却未能为他分忧。
反过来,身为师父,我对门下的五个徒弟也从未尽到责任。
常常抱怨徒弟们不争气,却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他们走到如今地步,实则是我这个师父平日里对他们关心太少。
这次老四背叛了我,可我不怪他。师父师父,亦师亦父,我未待他们如子,又何求他们视我如父。
这一生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怕只有收了老六。
有徒如此,死而无憾!可他这样的孩子,有没有我这么个师父又有何区别?
他吃过太多的苦,自己就懂得想要什么,该做什么,有办法凭实力得到想要的东西,师父对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罢了。”
宣月晓彤听得似懂非懂,却能清楚感觉到他心中的悲凉。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人,便问道:“昱江师叔,大长老洞府中的令牌有阵法封印,你是否知道如何解开?”
竹昱江缓缓点了点头,道:“大长老令牌关系重大,所以,那道封印除了师父本人,其他人并不容易解开。
但为了应对一些特殊情况,师父把方法告诉了我。”
宣月晓彤心中大喜,道:“那咱们快去,宜早不宜迟,拿到令牌便立刻去地下密室救人。”
竹昱江脑中又是一阵抽痛,点了点头。
大长老洞府最深处,石壁上刻了一幅画,左侧一头猛虎笑傲山林,右侧,两只小山羊畏惧退缩,中间,一头健壮的成年山羊低着头,对着猛虎作势飞扑。
无疑,这头成年山羊才是这幅画的主角,深刻的纹路透入石壁,将山羊健壮的肌肉表现得淋漓尽致,给人一种势不可挡之感。
这就是“斗”与“护”的矛盾,是“剑”与“盾”的矛盾,衍伸开来,是“武力”与“和平”的矛盾。
物竞天择,杀戮或许是天道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但绝不是唯一,也不是最重要的部分。
生命最美的、最璀璨的光华,是身为弱者面对强敌时爆发出的无畏气势,是为了爱与守护激发出的力量。
竹昱江默默站在这幅壁画面前,伸手点指,几道光华打在壁画上。
下一刻,“咯噔”一声,猛虎口中掉出一块黑石,现出一层朦胧光幕。
第三块大长老令牌就藏在这虎口之内,而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封印禁制并未解除。
竹昱江抬起右手,在眼前看了看,又将袖子挽了挽,缓缓向那虎口位置伸去。
宣月晓彤在一旁看着,总感觉气氛有些诡异,似乎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这片刻功夫,竹昱江的手已经接触到那层光幕,缓缓陷入进去,而光幕之中,正是那块大长老令牌。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虎口位置闪过一片红光。竹昱江身子微微一震,眉
头猛地紧皱。
宣月晓彤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嘴。
竹昱江的手慢慢从光幕中退了出来,手中握着一块暗金色的小巧令牌。
可他的手已经血肉模糊,更有甚者,尾指前端少了一截,露出森森白骨。
宣月晓彤吓呆了,对于修者来说这种伤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可以想象那刺骨的痛。
事前不知道机关竟是这样的,但从竹昱江的一举一动看来,他是知道的,伸手过去之前,他目光古怪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挽了挽袖子。
宣月晓彤很快清醒过来,小心扶着竹昱江手臂,眼中荡起一片水雾。
竹昱江微微苦笑,慢慢松开血肉模糊的手,任由令牌掉入另一只手中,道:“这禁制机关乃是师父亲手设计,多年之前便跟我仔细说过。
自从宗主将大权交给他那日起,大长老令牌便相当于门中最高法令,关系重大,因此,若非特殊情况这枚备用令牌是不会取出来的。
若宗门有什么大事发生,而另外两枚令牌又不在,那说明,他多半已经死了,或者身不由己。
取令牌者要有以身饲虎的觉悟,怀着悲悯与守护之心,善加利用此令。”
听着竹昱江的话,看着那只满是鲜血的手和面前的壁画,宣月晓彤眼中扑簌簌落下泪来。
残暴与杀戮,悲悯与守护,其实这就是完整的修真界,而其中的修者,狂暴嗜杀者有之,阴狠狡诈者有之,悲悯仁慈者有之,卑微怯懦者有之。
归根结底,修者也是普普通通的人,只不过拥有更大的力量。
随着力量强大,心中的欲望也被放大,因此,修真界比凡人的世界更加极端而已。
将竹昱江的手小心处理一下,二人离开大长老洞府,悄悄向地下密室入口行去。
虽有弟子把守,但凭借手中令牌轻而易举进入地下。
好在有三长老的命令,事情竟然异常顺利。
密室之中,大长老仍没有醒,脸色白得吓人,加上那满头的银丝,看得竹昱江鼻子发酸。
大长老的伤其实说重也不重,只是靠近心脉,失血太多,加上急怒攻心,这才一直昏迷。
毕竟岁数大了,炼器师的肉身又与普通修者差了一截。
若他修为再有大的进境,肉身和寿命还能有一次突破。
看过大长老,二人又来到关押赤羽搏的密室。
看守的弟子很给面子,见到大长老令牌连问也不问一句,无条件配合。
密室门打开,赤羽搏看到宣月晓彤和竹昱江,心中不由一动。
待门口的禁制重新关闭,宣月晓彤赶忙上前道:“我们偷了大长老令牌,这就带你和大长老离开。”
赤羽搏一皱眉。此时的他比谁都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可他不傻,一听这话就觉得有问题,问道:“你说什么?
大长老醒了吗?如今三长老掌权,又怎么可能让我有机会逃走?”
宣月晓彤道:“大长老没有醒,正因为如此,三长老发布了一条
命令,明天就要审问你利用诡异手段控制井伯源的事,而且要严办。
我想,他是要尽快杀了你,说不定也有了对付大长老的办法。
他还说,宗门决策仍以大长老为主,凡大长老命令或者持大长老令牌者,一律配合,甚至无需向他禀报。
因为如此我们才能这么容易见到你。”
赤羽搏一愣,皱眉道:“这明显有问题,三长老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
宣月晓彤道:“正因为大长老没有醒,而其他两块大长老令牌都在他的储物器物中,别人根本不可能取出来,所以,这条命令实际上并无多大意义,收买人心的成分居多。
如果他有办法尽快除掉你和大长老,那这样的命令也没什么不合理。”
赤羽搏道:“那你们又是从哪里弄到的令牌?”
竹昱江道:“大长老令牌实际上有三块,这么多年来,使用的一直是师父身上带着的两块,我们这一块始终藏在师父洞府深处,又有禁制封印,从未用过,知道的人也少之又少。”
赤羽搏这才明白事情原委,三长老收买人心的命令反而被他们二人利用,可是,心里怎么总觉得不真实,三长老是什么人,以他的精明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思索片刻,他皱眉道:“不对,我怎么觉得其中另有阴谋!”
宣月晓彤道:“这我也想过,或许三长老故意将我们放出去,再借荣天壑之手杀了我们。
可问题是,留在这里就安全吗?大长老昏迷不醒,就算不容易下手,可以三长老的能力总能找到对付他的办法。
比如派人偷偷给他下毒,再比如,安排个人以私人恩怨为由行刺。
总而言之,他现在才是掌权人,只要想做,在这羿熔阁中还真没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赤羽搏神色凝重,是啊,宣月晓彤说得也不无道理,家贼难防,何况这个贼还是家里的主子,拥有绝对的权力。
问道:“就算这件事是三长老的一时疏忽,又有什么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羿熔阁?”
宣月晓彤道:“不必在众目睽睽之下,地下密室中就有一条直通后山的通道。
我们有大长老令牌,或许可以直接出去,就算不能,这里的看守弟子实力也很薄弱,完全可以杀出去。
问题不在这里,而在出去之后。”
赤羽搏心动了,既然进退两难,不如放手一搏,这本就符合他的性子。
有了决定,再次看向宣月晓彤,困境中再次舍命帮助自己的又是这名女子。
她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却毫不犹豫卷入这场九死一生的逃亡之旅。
刚认识时,自己差点害死她,而之后,她却几次三番救了自己的命。欠她的情已经累积到无法偿还的地步。
还要继续伤害她吗?罢了!说什么都已经多余,随她吧,自己能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在危险面前先她一步而死。
这一辈子,自己这条命姑且记在这姑娘账上吧,无关情爱,却也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