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若的姐姐生得是真的柔美非常, 一看便是那种,所有男人都想娶的贤妻良母柔情似水的类型。
可她这一句老娘来,把这份柔美彻底破坏殆尽。
温蓉蓉看着她从地上爬起来, 还拍了两下她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 没有激动不已地试图打开万鬼窟追随嵇若而。
也没有自不量力地对着魔龙送死。
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打量着四周。和温蓉蓉对上视线之后,顿了顿, 居然自我介绍到,“你就是温蓉蓉吧, 我这一路都听着你呢,我叫嵇枫,枫叶的枫。”
她从地上站起来,见老朋友一样,朝着温蓉蓉走来。
温蓉蓉和云无常都紧张得要死, 生怕魔龙尔反尔, 前脚逼着嵇若跳了万鬼窟,后脚便将他的姐姐捏到魂飞魄散。
但是一直到嵇枫离开魔龙一段距离, 魔龙也没有杀了她的意思。反而原地化为一缕魔气回了他自己的住处, 他现在也为黄沙阵的苏醒, 魔气消耗得速度加快, 他必须尽快沉睡。
魔龙走了,温蓉蓉卡着不上不下的那口气,才终松来。
云无常走到温蓉蓉的身边扶着她起来,嵇枫看向云无常, 顿了片刻之后,突然“嚯”了一声,“英俊的男, 你家中可有妻室?”
温蓉蓉:“……”
云无常:“……”
短暂地沉默片刻,嵇枫看着温蓉蓉泪痕未干的脸,说道,“不必担心,嵇若一定活着回来的。”
嵇枫用那张烟雨蒙蒙如梦似幻的美人脸,说着霸道总裁这年头都不敢说的邪魅狂狷的话,“我在这里,他就算爬也爬回来,他从来舍不得离开我半步。”
温蓉蓉想了想嵇若那桀骜不驯又异常稚嫩的少年面貌,又想起了他有个求而不得的爱人,这爱人……听魔龙的意思,就是面前这嵇枫。
她忍不住觉得有些荒谬,嵇若喜欢他姐姐?他们生的完全没像的地方,应该不是亲姐姐吧。
可快,温蓉蓉又笑笑释然了。这一路他们什么样的事情没有遇见过,连魔龙都不男不女分分钟切换,这种事情倒也不算么离奇。
温蓉蓉看着嵇枫,想起了那句非常有道理的一句话——一物降一物。若不是嵇枫这样的人,又怎么牵制得住嵇若那样的性。
嵇枫这种对于嵇若绝对信任的态度,也确确让温蓉蓉为目睹同伴跳下万鬼窟的悲怆的心情渐渐平复。
嵇枫见温蓉蓉抹了眼泪不哭了,又看向云无常,问:“这位俊俏公,你不自我介绍一下?”
云无常勾唇浅笑,礼貌地对着她点了点头,“云无常。”
嵇枫看着云无常的眼神有些发直,但这寻常。云无常乃是无常神君,这黄泉鬼域之主,没有鬼魂能逃脱鬼界神君的魅力。云无常身上的鬼气,对于所有的鬼魂,都是致命吸引力。
温蓉蓉想到嵇若为了嵇枫都跳了万鬼窟了,总不能一眼没看住,就让他姐姐勾搭了别人。
于是替云无常接了一句,“这是我爹爹。”
“啧,”嵇枫啧了一声,感叹道,“果然男人都被别人给早早盯上了。”
“那个……姐姐,嵇若一时半是不来的,你跟我回我的屋休息吧?”
温蓉蓉说着看向云无常,两个人默契来自灵魂,对视一眼,便能够看对方眼中的意思。
云无常对着温蓉蓉闭了闭眼睛,示意她放心。温蓉蓉便知道,她想要和其他同伴们说的话,云无常已带到了。
只要带到,温蓉蓉就百分百地笃定,她的同伴们就算信只有一分,也愿意为了一分的胜算拼死一搏。
毕竟他们不论面对怎样得艰险,都是这么走来的。
温蓉蓉带着嵇枫到了她的住所,嵇枫是个分自来熟的人。
可是这种熟稔不过度,言举止恰到处,让人不至于尴尬冷场,又不显聒噪。
温蓉蓉和她处得融洽,还教了她如何吸收鬼气用于自身。虽然现如今这黄泉鬼气也稀薄,却比这世上任何地方都要适合鬼魂。
嵇枫又是厉鬼,嵇若费尽心机炼成,之前嵇枫之所以虚弱,也是嵇若故意为之。
此在黄泉待着没有久,嵇枫的鬼魂就已彻底凝成了体,身上那种如梦似幻的雾蒙蒙变得浅淡,她和温蓉蓉面对面,温蓉蓉几乎将她当成活人。
而且嵇枫快就和温蓉蓉养的几只骷髅小鬼打成一片,且绝口不提嵇若。
温蓉蓉担心嵇若,万鬼窟非什么容易过的地方。从金叠阵走到这里,之前的阵都是他们齐心协力地过,现如今黄沙阵中,比前那些阵之中的艰难有过之无不及。
云无常说,那些现如今失神智的鬼官,个个从前都比他弱不了少。又一直互吞噬,比从前更强。
嵇若就算是修鬼,到底也是肉体凡胎,他们都期盼嵇若平安无事,但那根本就是妄想。
嵇若跳进万鬼窟,正如幼鹿掉进野狼群。
嵇枫说他活着回来,但是他们都知道,嵇若必死无疑。
他只有死了,才能“活”
活人是不可能吞噬鬼魂的。温蓉蓉是个例外,例外在她身怀妖树的业果,还有无常神君的鬼气护体,又有万千共命契的撕扯,才能吞噬融合了她体内夺舍的异世之魂。
但嵇若就算是鬼修,的也只是御鬼炼化之术,不能助他吞噬鬼魂。
他只有死,和万鬼窟中的万鬼成为一样的鬼魂,才能吞噬他们,或者……被他们吞噬,被他们撕扯的魂飞魄散。
温蓉蓉夜里根本睡不着,对她来说,这些同伴,早已不再是同伴,而是家人。
他们记不住已来这阵中久了,之前的时间记录,其也不准确。但是温蓉蓉总觉得这一切都像是过了几辈那么漫长。
燕容肖融合了金叠阵的守阵者,留在了金叠阵,公山珺回归妖树本体,和妖树融合留在了木幻阵,南荣元奚在混着魔气的血海觉醒血脉,成了半魔半妖留在了水魔阵,南荣慎与龙魂容,留在了火炎阵。
而除了这些至少活着的,有太的同伴,死在了路上,他们真的再也不起失。
温蓉蓉辗转反侧,到最后悄悄地起身,看了一眼身边睡着的嵇枫,穿鞋朝着门口走。她准备阵眼,通过符文镜看一看嵇若现在的情况。
谁料她才从床上起来走了两步,嵇枫便睁开眼看向她,温蓉蓉冷不丁对上她的视线,吓得猛抽一口气。
“你……没睡啊。”
“你听说过鬼要睡觉吗?”嵇枫坐起来,“我是怕我不睡,你要觉得难受。”
温蓉蓉站在门口,一时间也不是,回也不是。
“你要看嵇若吗?”嵇枫问,“能带着我吗?”
温蓉蓉动了动嘴唇,她一直以为,嵇枫真的对嵇若有信心到了连问也不需要问他一句的地步。
但此刻她看着嵇枫的眼睛,虽然鬼魂不哭泣,温蓉蓉却能够看嵇枫眼中空洞的,无表达宣泄的悲伤。
温蓉蓉突然就有些后悔,她不应该半夜起来看嵇若,嵇枫肯定强忍了久,逼迫自己不想嵇若的情况。
换位思考一下,温蓉蓉若是眼睁睁地看着南荣慎受万鬼啃噬,她肯定也受不住。
但最后她还是答应了。
温蓉蓉带着嵇枫,穿过囚笼密布的黄泉窄路,到了阵眼之中。然后对着嵇枫道:“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温蓉蓉指着符文镜上的一块说:“这块沙土颜色的,就是黄沙阵的阵眼,万鬼窟。”
“点一下,你就能够看到嵇若。”
嵇枫毫不犹豫地抬手点了下,下一瞬,土色缓缓褪,露了一片漆黑。
尖啸和哀嚎声,猛地从这一小块符文镜爆,如环绕在她们耳边一样,让温蓉蓉和嵇枫一起朝后退了半步。
但是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嵇若的身影,分不其中的哀嚎来自谁。
一儿,嵇枫凑得越来越近,却始终瞧不见嵇若,她一直竭力维持的表面淡然,终于彻底破碎。
她的指甲开始疯狂生长,面色变得越来越惨白,唇色却越加鲜红,属于厉鬼的可怖样一点点显现。她猛地回头,用生长着尖锐指甲的手,扳住了温蓉蓉的肩膀,声调阴森地问:“他是不是……死了。”
“他死了对不对!”
温蓉蓉眼泪已涌来了,肩头被指甲扎得生疼,她却没有躲避。只是流着泪,用哭腔回答道:“他跳进的时候就死了啊……姐姐。”
嵇枫突然间就崩溃了,抱着自己的头尖叫起来,这声音尖锐凄厉得与符文镜之中传的万鬼嚎哭,简直分不区别。
温蓉蓉耳膜开始隐隐作痛,面露悲伤地看着嵇枫,说:“他现在只是不知道在那只鬼的肚里……不知道还能不能来。”
“啊——”
“啊——”
嵇枫嚎叫的声音,几乎传遍了整个阵眼。那些关押着恶鬼的笼,开始附和一样,传一阵阵为恶鬼剧烈撞击囚笼产生的震动。
温蓉蓉却半步没有后退,任凭耳朵流了血来,上前抱住了嵇枫。
“姐姐,你说了,他舍不得离开你半步,他回来的。”
“他死也回来的,对不对?”
嵇枫的嚎叫声音渐渐停止,指甲和厉鬼的可怖面貌,一点点消失,唯有眼中流了血泪。
“他从小就被抓走了……”嵇枫抱住了温蓉蓉,声音恢复了温柔。可是其中哽咽,却比哀嚎还要具有穿透力,几乎要把温蓉蓉的心脏刺一个洞。
嵇枫眼中却流不泪,只有道道血痕,她似乎是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痛苦,需要寻找一个倾诉的口。
她对温蓉蓉说:“他不到九岁就被抓走了,被那天杀的巫蛊师给扔进了虫谷,活生生养了一身的蛊虫。”
“那些年闹饥荒,我家中人死绝了,他家中也死的死,丢的丢,只剩下了他母亲。”
嵇枫那张温柔如水的眉目,几乎要在温蓉蓉的肩膀上,化为一条哀婉孤寂的河。
“我和他家自小住邻居,两家人仅存的两个人,凑成一家人勉强过日。后来他母亲也死了,死之前一直在念叨他,求我找他。”
“我找了他久……久。”
“整整三年,我才听人说,有一批从虫谷被扔来的小孩儿,是养蛊失败被丢弃的。在乱葬岗中,半死不活,都招了蝇虫了。”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满身都是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没有一块得地方。唯一让我认他的,是他屁股上的黑胎记。他母亲告诉我的,他半个屁股都是大片的黑色胎记。”
嵇枫说到这里,哭着笑了一声,搂着温蓉蓉更紧一些。温蓉蓉也勾了勾唇,但是快又抿住了嘴角。
嵇枫继续说:“我把他带回家,我和他依为命。我靠给人洗衣做活,给人当牛做马,把他养大。”
“他叫我姐姐,他只跟我说话。他不肯门,不和小孩玩,他浑身上下,随时能钻虫。他每夜都要痛不欲生地在床上翻滚。”
“我给他找大夫,但是没有人肯给他看病,都要我将他扔了。”
“可我舍不得,我当他是自己孩一样啊,再说我答应了他母亲要照顾他的。我没有能耐,做活的钱不够看病,我只能嫁人。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家,谁给的钱,谁让我养弟弟,我就嫁给他。”
“我想送他上堂,想给他看病,可嵇若这个混蛋,他不许我嫁人。他不,背着我偷偷修鬼,用蛊虫杀了虐打我的夫家,一家七口。”
“我们被官兵抓住,我不慎被打死,嵇若他……”
嵇枫说到这里,哽咽了一声,崩溃道:“他那时候成了蛊,杀了官兵,逃了生死斋的地界。他连死也不让我死……”
“我真是养了个孽障!”
嵇枫这么说,可是抱着温蓉蓉的手越来越紧,像不这样,她就失她最在乎的,最爱的小孩。
嵇枫声音抖得不成样,“他欠我的,他欠我的,他敢不回来!”
温蓉蓉拍着嵇枫的背,她跟着哭得凶。这不算么动人的故事,这混乱的世界上,从不缺各种各样的惨剧。
但是为这故事的主角是嵇若,是温蓉蓉当作家人的同伴,她甚至能够想象得来,嵇若的童年是怎样的阴冷晦暗。而嵇枫是他唯一的救赎,是光、是依靠、他抵死也要抓住的一切。
“他回来的,姐姐……他怎么舍得下你。”
温蓉蓉睁开眼,越过嵇枫的肩头,泪眼模糊地看向符文镜。正这时候,眼泪滑落,温蓉蓉眼中现短暂地清明。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鬼影,从一个巨大的,数不清的四肢头颅粘贴在一起的鬼魂的肚腹之中,撕开胸膛,慢慢爬了来。
爬了一半,他又停下。抬头看了一眼四周,不知道在找什么,或者忌讳什么,而后又缩了回。
就这一眼,温蓉蓉看清了,是嵇若。
“姐姐,是嵇若!”
“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