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纤怎么也没想到, 秦措会一路开上山,直接带到秦家的家族墓园。
天快黑了,夕阳如血, 染红山路上的花草树木, 也染红了那气派恢弘的陵园大门。
辆车早他们一步到达。
纤纤下车,那辆车的司机也刚下来, 替后座开门, 原来是秦雾和他的私人保镖卓。
见秦措到了,卓迎上前, “秦总, 我带小少爷来了。”
秦雾背着他的小包, 四处看看,奇怪:“父亲,今天不是清明节。”
秦措说:“包放下。”又问卓, “花呢?”
纤纤以为他叫卓买的肯定是些白菊花、白百之类祭奠专用的花卉。
然而。
卓开后车厢,里面大小正好三盆白欧石楠。
秦措拿起一盆大的,秦雾拿起一盆小的, 纤纤识趣地拿起剩下的一盆。
走在后面,和秦雾一起, 小问:“怎么不买菊花?”
秦雾说:“每年父亲送种花。”他认真地想了想,天真地解释, “也许祖父喜欢。”
纤纤附和:“也许吧。”
可花的花语,不是孤独吗?
劈腿男早死, 已经够孤独了, 他儿子还年年送他白欧石楠——怎么不像善意的祝福。
秦远华坟前已经人。
那背影太眼熟,纤纤颇感意,心想保安好糊涂, 怎么把他给放进来了。
果然,两安保人员急匆匆追上来,“秦先生,对不起,是我们失职,那男人趁我们换班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
纤纤看向秦措。
他没什么情绪浮,只说:“没们的事。”
安保人员退下,卓也静立一旁。
秦雾看了看,仰起头,“父亲,是机场那位双目失明的怪叔叔。”
纤纤差点笑,赶紧板起脸,假装看风景。
墓碑前放了两束白色的菊花。
许妄开:“一束我送的,一束替我妈送。”
秦措放下花盆。
许妄不看他,也不看纤纤,冷冷问:“说爸泉下知,是更兴看见,还是看见我?”
秦措说:“十米。”
许妄皱眉。
“后退十米。”秦措平静示意,“否则现在扔去。”
许妄捏紧拳头,骨节作响。
秦措淡淡扫他一眼,他冷笑,背身走开。
纤纤把花盆放在秦措和秦雾的之间,见两父子久久不说话,轻问:“要不我也先走开,让们……单独待会儿?”
秦措:“捂住耳朵。”
纤纤疑惑:“我还是——”
秦措看,本想催促,话到嘴边,语气软下:“听话。”
纤纤叹一气,听话地用两只手盖住耳朵,满足他掩耳盗铃的愿望。
秦措盯着墓碑上苍劲力的字迹,残阳下,他的发梢眼角也带点深浅不一的金红。
可他很平静,脊背挺直,目光比墓碑更冷、更坚硬。
半晌,他低低的,一字一字道:“如所见,我儿子,我爱人——”
纤纤受到不小的惊吓,倏地转头,差点扭伤脖子。
爱人。
什么爱人,谁爱人???
“现在,将来,永远——”秦措注视墓碑,对那长眠地下的人,缓慢而坚定的说,“我绝不成为。”
纤纤微怔,默默叹息。
他心里到底恨着。
怎能不恨呢?
许妄回忆里的秦远华,那是亲切幽默、爱玩爱笑的绝世好父亲,他会给儿子带玩具,会牵着儿子去游乐园,会扮圣诞老人逗儿子开心。
秦措回忆里的秦远华……
他总是避免提及男人,哪怕对。
纤纤望着晚霞照耀下的男人。
他容色如雪,眉眼似霜,偏又残阳血光落满身,如同烈焰环绕的坚冰。
“祝来生洗心革面,做担当的男人,或者孤独一生,少祸害妻儿。”
纤纤很久没听那么沉重的话。短短几句,沉沉的压的人胸透不气。
放下一只捂耳朵的手,牵住他。
秦措冷然,“叫别听。”
“……我以为说完了。”
他不语,也没甩开。
了很久,漫长的像一世纪,秦措移开目光,转向,“待在里,陪着小雾。”
纤纤点了点头,“好。”
“不能乱跑。”
“家墓园,围起来的,我能往哪跑啊?”
“……”
秦措扯了下唇角,笑意一瞬而。他离开。
剩下纤纤和秦雾两从没见秦远华的人,对着他的墓碑,无话可谈。
秦雾一直在关注他父亲和‘怪叔叔’交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突然说:“母亲。”
纤纤:“唉?”
秦雾:“自己一人在里,可以吗?我假装去找叔叔,慢慢的走去,偷听父亲讲话,一会儿就好,两分钟。”
纤纤:“……别了吧。秦先生叫我在里陪。”
秦雾嘟起嘴,婴儿肥的小脸着不开心。他招招手,“母亲,把耳朵凑来。”
纤纤俯身,听他讲悄悄话。
秦雾悄耳语:“我跟说秘密,别说去。”
纤纤:“好,我保证。”
秦雾非常严肃,音压的更低:“其实祖父他……不是好人。”
纤纤假作震惊,“不会吧?!”
“嘘,小点。”秦雾竖起一根手指放嘴边,瞪一眼,又回头瞅了瞅墓碑,“被祖父听见就不好了!叔叔说,祖父就睡在花园里。”
纤纤忙点头,“哦哦,我改正。”
秦雾接着说:“父亲和祖母不愿意提起他,就是不小心说了几句,瞧着也不开心。祖母是好人,从不轻易讲人坏话,只说和他的坏话。”
“……”纤纤咳嗽了:“说他什么坏话了?”
“祖母说,要是没遇见祖父,要是辈子不认识一叫秦远华的人,多好。”
“父亲……说起他吗?”
“没。”
纤纤起身。
秦措已经往回走来,不知跟许妄说了什么,后者脸色难看,望一眼。
那眼神,居然透着比晚霞更浓艳的血光。
纤纤耸耸肩,视线落在墓碑上,眉心拧起,“看吧,是,害的大家倒霉。”
“母亲!”
“啊不好。”纤纤夸张地捂住嘴,“糟糕。我不小心把心里话大讲来了。”
“没事。”秦雾见反应那么大,反来安慰,用小手拍拍自己胸脯,“我为保密,不会说去的。”
纤纤笑起来,轻轻掐他肉乎乎的脸蛋。
五分钟前。
秦措本算一电话叫人把阴魂不散的许妄拖去,可白纤纤突然牵住他,导致他改变主意。
必躲?
妻儿在侧的是他。
他不再是老街区的雨雾里,只能看着他们牵手走远的孩子。
整整二十年,他走崎岖的路,独守无数不见光明的长夜,终于等到今日,正大光明陪在白纤纤身边的人,是他!
许妄站在路边,看见他,散漫一笑,“孩子那么大了,我好像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见到?跟他介绍我吗?”
他不等秦措给答案,了呵欠,“看我问的,当然不会。能怎么说呢?那是我兄弟?然后儿子问,为什么姓秦,叔叔姓许——”他停顿,懒散的语气之下,埋藏的是多少年的怨恨和不甘,“说,因为我和奶奶不允许他姓秦。”
秦措看他演戏,忽然觉得他自问自答戏太多的毛病,点像七重逢时的某人。
心情瞬间恶劣。
秦措双手放进袋,淡淡道:“到底想要什么?”
许妄恨道:“我要我应得的一切!”
秦措语气沉稳,不起波澜:“秦家族谱的一字,秦家少爷的身份,秦家的地位、权势、气……”他抬头,透许妄的眼睛,看进他心底阴暗的角落,“——或者,取代我?”
许妄眯起眼,“也许的位置,本就该是别人的。”
秦措又问:“知道我想要什么?”
许妄冷嘲:“想要的,不一直在手吗?”
秦措松了气。
钱,权,地位,利,鲜花和喝彩,他人艳羡的目光,人一等的特权。
——原来许妄眼里只些。
白瞎了他么多年的煎熬,怕终究比不的‘哥哥’,恨白纤纤怎就不是许妄母家的血亲。
到头来,尽是自寻烦恼。
秦措说:“听买椟还珠的故事吗?”
许妄皱眉,“当然听。”
秦措微微一笑,“听就好。”
许妄:“……”
古代珠宝商为卖货,订造了引人注目的漂亮盒子,结果客人只关注他的盒子,忽视了里面价值连城的珠宝。
谁没听?
许妄猜忌对方意试探他学识深浅,于是一股被轻视的羞辱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冷道:“只是运气好会投胎,别以为真就人一等。”
秦措:“我走了,自便。”
许妄叫住他:“秦措!父亲的忌日,又送欧石楠?什么意思?”
“劝他来生安分守己。”
“混账!”
“怎么,戳痛了——也算孤独一生?”
秦措神情寡淡,唇角也无笑意,可那不紧不慢的语调偏就嘲讽力十足:“抱歉,我无法共情,今晚要和女朋友约会,失陪。”
许妄原本怒气难忍,听他么说,反而平静下来,阴阳怪气的笑了笑,“女朋友……很好啊。”
秦措对上他阴沉的目光,语速缓下,字字强调。
“永远不会知道的好。”
秦雾见父亲就要回来,不满地看了纤纤一眼,“我耳朵尖,如果刚才去,就能听见他们聊什么悄悄话。”
纤纤说:“为什么非得偷听呢?父亲叫我们待在,就是不想让我们听。”
“就因为他不让,所以要听。”秦雾说,又提醒,“我不偷听,怎么会知道他和祖母偷偷讲的事情?么快就忘了。”
纤纤笑了笑,“安啦,下次还机会。”
秦雾鼓起腮帮子,重重叹了气。
回秦园的路上,秦雾来,跟父母一辆车,卓依旧开车跟随在后。
不知沉默了多久,纤纤想问问秦雾今天课那么多,累不累,转去看,那孩子早就睡着了,头歪向一边,一点一点的。
说:“我坐后面去。”
秦措停车。
纤纤开后车门,靠窗坐,让秦雾躺下来,枕着的大腿。
车又启了。
夜晚雾重,山路难行。
换作平时,秦措不会在乎,可今天,不必任提醒,甚至不必刻意的思考,车速自然而然的慢下。
经商几年,他越发看什么像筹码,商场如战场,机遇和风险共生共存,商人岂能怕冒险。
可后座的两人,是他无论如也不能失去的至宝。
“秦先生,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说。”
纤纤透昏暗的光看他,“那天路先生来找我,虽然是他带我去的,但我也不对,说了叫我别秦园……真不生气啊?”
秦措摇头。
还以为要问什么,原来就。
他没好气的:“亲疏别。可以不听我的话,他不能对无礼。”
“……说的我点不好意思了。”
“脸皮么薄,不像白纤纤。”
“我脸皮大部分时候薄,秦先生,也许看不来,我平时很要脸的。”
“是吗。”秦措微哂,“我只知道,追我的时候,三天两头忘伞,忘本,忘公交卡,忘钥匙,除了自己,什么忘。每次还找我借——”
“……嗨,多久以前的事了。”
纤纤想起自己不走心的任务,咳嗽一,又笑,“心里还是一丢丢嘚瑟的,对不对?毕竟上赶着借我的人那么多,我只问一人。”
秦措透后视镜瞄一眼。
纤纤立刻get到了‘给眼神自己体会’的嘲讽。
看着秦雾天真无邪的睡颜,安静片刻,说:“秦先生,其实真挺好的,怎么就要看上我呢?”
“是啊。”秦措认命自嘲,“怎么就要呢。”
“我不是说我不好,我可好了,特别好,我心里就我好,甩别人一大截。”纤纤怕他理解错误,及时修正,“可我们不一定合适。时候两人很聪明,同样主见、理想,不见得能凑一起日子。”
秦措淡淡道:“所以我活该找蠢的?”
“怎么讲话?是单纯,纯真可爱那种。”
“我已经儿子,没耐心教别人。”
纤纤不说话了。
又一会儿,快睡着了,男人低沉的线从前方传来,极穿透力:“大学第一年,备忘录上抄一句人言。”
纤纤强忍倦意,“哦,那句……当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
秦措道:“人看不透深渊,深渊也未必能参透人心所想。”
车内光线暗淡,那女人仿佛当真身处深渊,遥不可及。
总以为他不了解,一旦真正了解,就会视为蛇蝎,逃到天涯海角。
“……就不能对我多点信心。”
他叹息,音放低,只自己听清。
纤纤昏昏欲睡,软乎乎的咕哝:“学长我晚上事会儿睡一下下,放音乐醒神,也太困的话记得叫醒我陪讲话,小心开车别睡觉别撞人……”
秦措失笑。
是真的睡傻了,才会神志不清,像早在学校那样,叫他学长。
“学长,一人住?我也一人,好巧。我做了红烧排骨和鱼汤,太多了我吃不下,要不要来尝尝?”
“学长,我又忘带伞了,送我一程好不好?我保证绝对是后一次。”
“学长,今天情人节。些粉红色的信是给的情吧?反正那么多了,多我一封不多,少我一封不少,收下嘛。”
“学长,昨天对我笑了两次,我思考了一晚上,0.001%的可能性喜欢上我。认真算下,概率对不对?”
“学长,……亲我?”
学长学长学长,多么久远的记忆。
五年,他不敢多想,每触及往回忆,皆是折磨。
现在,终于可以放心地捡起青春岁月值得珍藏、不忍辜负的美好。
他……庆幸。
回来了,太好了。
从山上下来太晚,秦措决定留宿秦园内的别墅。
秦雾累了,纤纤安置他睡下,回到自己房间,洗澡,随便吃点东西,已经九点多。
间别墅和海之屿一样,的房间里一切物品准备齐全,日用品和衣物是。
纤纤舒舒服服地窝进懒人沙发,开电视,转到直播开奖的频道。
主持人正在和观众招呼。
纤纤想到什么,留了心眼,又开手机上的福彩在线直播,一条条希望奖的弹幕飘视频上方。
男主持人一点头。
“……好,话不多说,那我们就开始吧。先是红色球,第一号码会是什么呢?”
透明的机器,许许多多红色小球不断飘起又落下,后一小球滚落隧道,成为幸运儿。
男主持人只看了一眼,很快又转向观众。
“我们今晚的第一号码产生了,18。”
另一边,女主持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双眸含着惊恐,想阻止男主持人作死,又不知如收场。
……
灵异事件吗?!
那号码的球根本不应该在机器里!
男主持人尚未察觉犯下大错,继续说:“那我们来看看第二号码会是什么。”
幸运小球选来了。
他又短暂地瞄了下,“第二号码是09,观众朋友们,号码是——”
尾音戛然而止。
他呆住,张开嘴,不可置信地瞪着机器,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后变为血色褪尽的惨白。
纤纤笑,看向在线直播早炸开锅的弹幕。
“艹,实锤暗箱操作了!”
“老子么多年的钱白花了,太黑了!”
“退钱!退钱!还我血汗钱!”
“第一数字是08,眼睛的能看见,主持人睁眼瞎吗!”
“厉害,主持人现场表演指鹿为马。”
“第二数字明明是06,主持人哪只眼睛看到的09!”
“黑幕!暗箱操作!退钱!主持人死来解释!”
……
纤纤觉得好玩,看了一会儿,视频突然卡住,接着黑屏。
电视上,节目信号也断开,紧急插播广告。
一场好戏。
十五分钟后,直播恢复。
男主持人满头大汗地解释,说什么机器突然现故障,已经加急修复完毕。
于是从头开始。
他再不敢大意,紧紧盯住球的滚,生怕看走眼。
第一红色球揭晓。
男主持人倒吸一凉气,手点抖,硬撑着笑说:“今晚的第一数字是,08……”
他快哭了。
刚才也是,现在也是,技术人员和他们一再确认——
包括08在内的几号码,根本就没放进去啊!
终结果来的一瞬间,他想死的心。
红色球:08,06,21,19,11,28。
蓝色球:03。
可不就是上面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现的一组数字吗……
鬼,一定鬼!!!
开奖直播结束。
纤纤对比自己那组,全。
悠闲地翻手机通讯录,找到备注为‘五亿活期无利息’的号码。
现在,轮到讨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