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念的时间, 吕朔收回思绪，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淡漠。
这一刻，谢舒有一种感觉, 这似乎才是吕朔真实的样子。
而吕朔露这样的神情时，会让人觉得十分危险。
吕朔似笑非笑看着谢舒，唇角扬起莫测的弧度，他忽然开道：“你叫谢舒, 老师为你取字容展对吗？”
听到吕朔直接叫自己的名字，又提起老师为自己取的字, 谢舒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亲近之意, 因为吕朔的语气是有些怪异的。
谢舒沉默了一瞬, 低声答道：“是......难得师兄记得。”
吕朔微微眯了眯眼睛道：“听老师到金陵收了一个弟子后，我一直很好奇, 老师看中的第二个弟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到这, 吕朔的目光随意扫过谢舒，露一个笑容, 那笑容一如刚才般漠然，却也是极为有礼的。
但正因为如，其中暗藏的轻视蔑然, 足以让一个有自尊心的人感觉到难言的刺痛。
接着, 吕朔继续轻描淡写道：“然而，结果却令我大失所望.......谢舒, 你今年二十, 屡次落第，入赘商户，你, 你到底有什么资格成为我的师弟呢？”
吕朔骤然发难的时候，谢舒竟一点都不意外，还莫名有一种终于了的感觉。
因为从刚才起，谢舒发现，吕朔在他面前表现的似乎太好话了。
在旁人眼中，吕朔身居位，城府难测，岂是那么好相的人物。
而且，谢舒总隐隐有些察觉，吕朔之前叫他师弟的时候，其实并不是认可他的意思。
现在，吕朔的话语证明了谢舒脑海中的猜想。
不过谢舒的心头，并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不甘或者是受辱的情绪。因为从客观上，吕朔的话一点都没有错。
即便是谢舒本人，也没办法昧心拿自己和吕朔比较。
吕朔在十八岁那年便参加殿试，御笔点中状元，即便是历朝历代以这样年龄也十分罕见，可谓是天纵奇才。
短短十年，吕朔能步步升，官至二品，可见他的才学能力有多么众。
所以，谢舒完全能够明白，吕朔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因为他和吕朔比起，方方面面都差得极远，却被姜鸿收为弟子。
以吕朔的骄傲，他又怎么可能认可自己？
然而明白差距是一回事，并不代表谢舒会因退缩。
在吕朔强大气势的压力下，谢舒心冒了一点汗，浑身的血液也变得急速流动起。
但谢舒仍能保持平静看着吕朔，他微微笑着，腆着脸道：“谢舒天资愚钝，自然不敢吕大人比较，老师也直言，并非是看中了我的天赋.......能成为老师的弟子，其实只是侥幸而已，吕大人不愿承认我，也是应该的，不过我心里仍是将吕大人看是师兄。”
吕朔一时间沉默了，他向很少有这样无言的时候，可现在，吕朔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无话可。
人不仅毫无屈辱之感，还一点都不羞惭承认下。
这时，吕朔心中还生了满满的疑惑，到底是他的问题还是姜鸿的问题，姜鸿看中了人什么方呢？
可片刻后，吕朔却又恍然了。
吕朔目光复杂看着谢舒，很快便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他将轿帘放下，临走前，语气寡淡只留下一句话：“师弟如敬重我，我岂有不帮之理？只是师弟，你记得你之前过的话便好。”
吕朔乘坐的轿子消失巷，谢舒才收回目光，吐一长气，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弛了半分，迟的困乏疲惫之感，铺天盖向他涌。
谢舒往家中走去，他忽然看了一眼远处的天边，不知何时，远处泛起一线鱼肚白，天光渐渐亮了。
谢舒想起什么，但只是思绪一转，并未停留。
他继续朝着时的方向回去，看到一角挑修长的身影时，谢舒才露明快的微笑，对郎君道：“师兄刚才答应，会帮我一把......郎君，事情解决了，不要发愁了。”
谢舒到这的时候，忍不住上前抱了抱虞楚息，揽住郎君的腰身时，谢舒又想将整个人都挂在郎君的身上。
奇怪，明明刚才他走回的这一段路程，都能撑住，可为什么见到郎君，谢舒忽然觉得睡意昏沉，想快快入睡，最好能够紧紧拥着郎君，不放开的好。
虞楚息心疼又好笑看着他，明明困得快睁不开眼睛了，却还赖着和自己话，劝他不要担心。
虞楚息伸扶住谢舒，不让他倒下，轻声道：“好了，你一夜没休息，我扶你上楼进去睡觉。”
郎君的声音像天籁一样好听，谢舒闭着眼睛，将下巴抵在虞楚息的肩头，还忍不住在郎君的颈窝处嗅了嗅，郎君的味道也很好闻。
虞楚息在人前，对于这样亲昵的接触仍有些害羞，他满脸通红，却又不忍心推开他，吃力想托着谢舒上去。
好在谢舒只是困到了极点，并非是意识不清醒。
他睡眼惺忪，很配合跟郎君上了楼，只是进了房间，脱了外衣躺下的时候，谢舒攒住郎君即将抽离的，哑声开道：“郎君，陪陪我。”
宵禁一结束，平乐坊各处空门大开的坊墙不那么冷寂，道路上开始现三三两两的行人过客，街头的人流牛羊车马如同杂乱无章的墨点汇成芸芸众生的画卷。
在这时，忽然不远处传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惹起一阵喧嚣吵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个个琢磨起，寻思着今日是哪户人家办的喜事，还弄这样大的动静。
定睛一看，众人的脸色变得古怪了几分，他们哪里认不，这迎亲队伍是苏家派的。
卫家第一次像今日这样受人瞩目，卫大和卫二更是满面喜色，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仿佛卫卿童不是去苏家妾，而是去做正头夫郎。
这样的事情倒也罕见，众人在旁一边着笑话看，一边凑热闹。
卫大兄弟俩对形形色色的目光视而不见，他们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只要今日卫卿童进了苏家的门，甭管是苏家老爷第几房妾室，他们和苏家攀上关系了！以后还缺花用么？
可过了一会儿，久不见卫卿童，周围的笑闹声逐渐变大，两人的脸色蒙上了一层阴翳。
卫大和卫二对视一眼，一个上去安抚苏家的人，一个回屋去看卫卿童。
卫大走到门前，侧耳一听，里面传窸窸窣窣的响动，他心下狐疑，将门拍的砰砰直响：“卫卿童你快点，苏家迎亲的人都到了，你昨日答应的好好的，不会变卦吧？”
“你别催我，我在换衣服。”卫卿童声音不见什么异常。
听到卫卿童的回应，卫大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不过他耐心有限，即将告罄，于是开道：“你早晚都要进苏家的门，会自己上去还好看些，可别逼我动。”
完这句威胁后，卫大想起这段时间卫卿童性情大变，担心他鱼死网破，忽然他眼睛一转，笑着道：“你仔细想想，你进了苏家，难道不比嫁给寒门小户的好？以后好好跟着苏老爷，便有享不完的福。你也别念着谢舒了，苏老爷了，谢舒得罪了顾家，已是自身难保，不定过几天会落罪了。你自己摸着良心想，若是谢舒如今又重新变成了一个穷书生，你可愿嫁给他？”
卫卿童正推着柜子去抵房门，忽然他心头大震，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一时不清到底是因为哪个原因......
谢舒会落罪么？可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要打算救自己？那么今天他还会派人吗？
至于卫大所的最后一个问题，卫卿童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听到里面一片死寂，卫大也放心了。
他为卫卿童的亲生哥哥还能不清楚么？卫卿童若是真对谢舒痴心一片，也不会由着谢舒去虞家入赘了。卫卿童是心比天，老想着从烂泥里跳去。
可人啊，要认命！
只要卫卿童认清楚现实，乖乖去给苏凯妾，以后享着荣华富贵的时候知道感谢自己了。
谢舒这一觉睡得极长，颇有些不知天日的感觉。
他渐渐苏醒过，首听到了窗外流莺遥远而清脆的叫声，接着，他慢慢睁开眼，床边精雕细琢，绣着山水墨画的屏风遮挡了刺眼的光亮，只透过微弱的暖芒。
谢舒的意识还未清醒之前，他更为灵敏的嗅觉，闻到身边传了隐隐浮动的暗香。
这抹香，谢舒相熟悉，他记得自己不久前才刚刚闻过。
谢舒乍然想起睡觉前的记忆，他心中一跳，朝着旁边看去，这一看，便也没能移开目光。
虞楚息躺在他的身侧睡得迷迷糊糊，夏日炎炎，他穿着一件小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