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止一反平日温和有礼的模样,立即反驳道,“即便拼了这条性命,也未必能将吕显拉下马,弹劾皇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你如今戴罪之身,谁会相信你说的话?”
玉止此言已经十分委婉,在自己的皇子与一个戴罪的臣妇之间,东嘉帝会选择相信谁,答案根本无需猜测。
更何况如今的朝局,只怕东嘉帝早已不需要楚家,只是玉止不想刺激林清绾,所以并没有把话说得那么明白,而且以林清绾的聪慧,点到为止,她一定会明白这弦外之音。
楚府一案疑点重重,东嘉帝虽并没有立即定罪,却早早将楚家父子下狱,打压楚家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当初东嘉帝需要楚家来制衡朝局,所以对楚家父子百般器重,甚至在楚夫宴已娶林清绾的情况下,将吕昭这位公主下嫁的楚家,当时的驸马将军楚夫宴,朝廷内外炙手可热。
如今棋子失了效用,自然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自古帝王心术不过如此,只是东嘉帝或许并没有想到,此事的真相,会把他的皇子牵扯进来。
楚家是东嘉帝要除去的,所以不管是不是铁证如山,他都不会宽恕楚家父子,如果林清绾拿出证据,此事涉及吕显,东嘉帝即便对这个儿子的罪行恼怒,届时如何决断,也是个未知之数。
玉止一反常态,一番话说得林清绾一愣,复又坚定道,“我自会想办法,只要能面见陛下,届时众目睽睽铁证如山,陛下即便想护着吕显,也不得不考虑人心,所以你不必再劝了,我心意已定,明日的计划绝不对放弃。”
玉止的意思她明白,帝王心术最是无情,当初拿到这些证据已是困难重重,但林清绾心里明白,最大的难关,是在明日。
但事到如今她退无可退,唯有放手一搏,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搭进自己的性命,左右若楚夫宴身死,她也不愿苟活。
玉止眉心微蹙,又很快舒展开来,他道,“我并非要劝你放弃救人的计划,只是事缓则圆,此事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若是……”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林清绾打断玉止,看着他道,“今日一对夫妇会为了这些证据遭难,明日便不知又有什么人为此丢掉性命,吕显的罪行一日不大白于天下,便会有更多无辜的人为此枉死。”
玉止摇头叹气,继续劝道,“我知晓你是为那对夫妇心中难过,不想牵连无辜的人,但是……”
“不止是无辜的人。”林清绾再次打断玉止,她语气并不锋利,态度却十分坚定,“如今整个楚府都在等我相救,我的夫君还在狱中,玉止,我不能坐视不理,也无法说服自己从长计议。”
早知林清绾性格执拗,但是玉止仍旧想要一劝,如今两次被打断,他已无力再阻挠,“你方才说自有办法面见陛下,想来,你还没有想到法子吧?”
林清绾微赧,沉默低头饮茶。
入宫弹劾一事她能为自己的观点,与玉止据理力争,但面圣的法子,她的确还没有什么头绪,见她这副模样,玉止心中已经明了,接着道,“明日便劳烦夫人扮作我的侍女,随我一同入宫。”
林清绾突然抬起头,“你肯帮我?”
玉止前一刻明明还在劝她不要入宫,此时却又肯出手相助,让林清绾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
玉止解释道,“既然无法阻止你,那便只能尽我所能,助你达成夙愿,明日进宫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准备,不打搅了。”
商榷完事情,玉止立即告辞离开。
他原本不是爱说话,今日说这么多也是因为事急从权,为了救人他才会出演劝阻林清绾,如今劝阻无法,只能施以援手。
玉止走后,林清绾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
楚家所有的冤屈系于她一人之身,偏偏此事涉及东嘉帝制衡的朝局,帝心未明,即便攥住了吕显的铁证,正如玉止所有,实际上她并没有多少胜算,想到明日未卜之事,林清绾不免有些紧张。
虽然夜里并没有休息好,但是却半点没有耽误林清绾起床。
一大早她便梳妆洗漱,换上了玉止派人的侍女衣裳,又将昨晚理好的证据带在身上,临近约定的时间,便去大厅与玉止会合。
林清绾念及夫君,起了个大早,但是时间未到,在大厅里又等了一会儿,才见到玉止。
玉止见林清绾与准备妥当,向她点点头,“走吧。”
两人的脚步还没有迈开,便有一人急急忙忙地冲进了大厅,玉止的天师府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条,下人也都谨慎收礼,见这人如此着急,林清绾心里立即涌起不好的预感。
那人跪下便冲玉止道,“大人,陛下今早下下旨,楚府之罪皆已查明,楚家父子压往刑场,即刻处斩。”
“你说什么?!”林清绾一个踉跄,若非五月眼疾手快,她此刻已经整个人栽到地上起不来了。
帝王心术,东嘉帝将楚家视为弃子,欲除之而后快,这些她都想过,玉止也提醒过,但猜想终归是猜想,这一猜想被证实的一瞬间,林清绾还是无法接受,如此短的时间便定罪,看来东嘉帝杀心已定。
那人被林清绾吓到,低着头不敢言语,玉止挥了挥手让他下去,转头对林清绾道,“我们立刻进宫,有什么事情路上说。”
林清绾关心则乱,玉止身为局外人,却更冷静,如今楚家父子已经押往刑场,想要救人便是兵贵神速四个字,所以他当机立断,做出最理智的判断。
虽然心乱如麻,但是林清绾也明白玉止说得有理,这也是如今唯一的办法,如果不能赶在行刑前见到东嘉帝,那么一切都是枉然。
两人匆匆到了府门,天师府的下人已经备好马车,如果不是五月一直扶着她,林清绾都要怀疑自己会腿软倒在府中。
带着林清绾已是冒险,无关之人越少越好,所以五月并不随两人入宫,把林清绾扶上马车后,五月便迅速退开,目送马车急速远去,虽然她想提醒林清绾一切小心,但是如今事态紧急,一刻都耽误不得,五月只能在心里祈祷林清绾平安归来,楚府冤屈昭雪。
马车上,玉止见林清绾面色惨白,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
林清绾结果茶杯,喝了几口后,面色才稍稍好些,说到底,楚夫宴虽被下狱,但之前事态未明,林清绾虽然担心忧虑,但是却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如今,即刻处斩四个字如梦魇一般在她脑海里不断重复,林清绾才真的晃了神,东嘉帝突然下令,让她措手不及,心乱如麻,如果不是玉止,林清绾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马车急速行驶,车厢内微微晃动,玉止并没有立刻看口,待林清绾缓和后,他才道,“如今你是唯一能救楚家父子的人,你不能晃。”
玉止的话似乎很有效,林清绾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心神稳定了不少。
她要冷静,必须冷静,她是唯一能救楚夫宴,救楚府的人,如果连她都慌乱了,那么楚家那么多人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连着喝了两杯茶,林清绾慢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看向玉止道,“陛下突然下旨,究竟是何意?”
无论是死囚还是很么样的犯人,向来都是按照刑部规矩一步步的来,这次东嘉帝处置得如此匆忙,从哪方面看都觉得十分蹊跷。
玉止比林清绾冷静,想事情自然也比她更透彻,“如今朝中局势有变,今日之事唯一的解释便是,制衡朝局的楚家已经成为弃子,陛下不再需要楚家,自然是除之而后快。”
如今事情紧急,玉止已经顾不上委婉与否,冷静地向林清绾分析如今的朝局,见林清绾已经稳定下来,能将他的话听进去,玉止又说了最近朝堂上的动静。
“是韦家!”林清绾突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听你说来,如今韦氏的人在朝堂上异动频繁,韦家的势力水涨船高,几乎有三足鼎立之势,从前楚家只是弃子,而如今已经成为打破朝局平衡的存在,所以陛下再也容不下楚家了。”
“你说得没错。”玉止点点头,“三足鼎立可不是陛下愿意看到的,为了局势平衡,必须有一方落马,而如今楚府的罪名人尽皆知,坊间流言纷纷,百姓痛恨楚家的罪行,陛下处置楚家,不仅能平衡朝局,又可得民心,这般一举两得的好事,他自然是乐意之至。”
林清绾捏起拳头,袖中的手几乎被她攥得生疼,她仅仅咬着牙,抑制着心中的恨意,天家无情,但是东嘉帝未免也太凉薄了些。
莫说楚夫宴娶了吕昭,楚家这些年在朝堂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亲劳碌一生,到头来不仅丢了官位声名,却连性命都保不住,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东嘉帝纵然不再需要楚家,也有千百种法子处置,可他却偏偏选了最残忍的一种,将出家人送进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