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事儿,其实都讲究个对等。
诸如龙且这样的人,本质上根本就是一粗人,怎么可能对那些个繁文缛节感兴趣呢?
可是,既然大家都这样,他们也不嫌麻烦,鞋子都脱了,挪几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你给人家避席,不给我,那就是看不起我,就是不给我面子!
人活着,不缺吃穿女人,那么就争一个面子!
你不给我面子!我就跟你玩命!
因此就有了争吵。
有了争吵,也就有了火气。
段业要的就是火气。
男人毕竟是男人,也不是某个江南地方的男人,没有功夫一直吵,说几句场面话之后,一定马上就有人沉不住气了。
一沉不住气,就要动手。
还是龙且忍不住,这毕竟是大殿,不是妓院,毕竟太上天王和天王都在,他不能太造次,但是,把酒泼人家一脸,还是不过分吧?
他觉得不过分,所以他就做了。
段业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当魏东满脸是酒,错愕的看着众人时候,段业冷哼一声,道:“龙将军好大的官威啊!”
龙且看今天的新郎官段业都过来了,心中暗恨,他其实很看不起段业这种小白脸的,不过,看不起归看不起,今儿人家结婚,而且看起来段业的面子似乎比大部分人都好使,所以他勉强笑了笑,对段业拱手道:“武英王,这事儿其实……”
段业却不给他辩白的机会,直接说道:“今天是段业结婚的日子,是大喜的日子,谁在我的婚宴上闹,就是不给我面子,这是私事。论公,今天的酒宴,天王赐的,在天王赐宴上大肆闹事,是为大不敬,大不敬该当何罪,龙将军你觉得呢?”
段业这番话一说出来,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段业这厮你也太狠毒了吧?
酒宴争锋闹事,这事还少见么?就是你自己恐怕都干过不少次了吧。
是,你结婚,人家闹了你,确实不大地道,你要是让人赔罪打脸,也没谁有什么话说。
但是你后面直接朝大不敬上攀咬,这可就有点太狠毒了。
龙且本来就是炸毛脾气,哪里经得住这么激,他跳起来就说:“姓段的!你个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王爷了?说白了,你还不是我们氐人的一条狗!”
一条狗!这话说出来,段业眼睛眯起来了,在座的不少汉人官员们,都一脸怨毒的看着龙且。
龙且不知不觉里,说到了一个极为敏感,敏感到几乎没有人敢去碰的问题:民族问题!
苻坚苻宏等人,汉化固然很深,他们也一直强调,氐人和汉人,和其他民族,都是一家,都是子民。但是实际上,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最正常不过的想法了,如果不这么想,那才是见鬼了。难道你不去用自己亲的人,还去用疏的人?
可是这事儿谁也不能摊开来说,一旦说出来,就麻烦了!
龙且虽然莽撞,但是也不傻,他之前,只是心中怨气郁结,一时间有些火大,就不管不顾的喷了出来,事实上他一说了,就后悔了。酒,也就醒了。
人在官场混,最重要的是两条,第一是不欠人情,欠了要还,彼此方便,日后才好相见,人上道,大家才会帮忙。第二条,就是能不得罪人,就绝不得罪,尤其是得罪不起的人。如果非要得罪,那么既然开了头,就不死不休比较合适。所谓没事儿不要惹事,惹事不要怕事,怕事是一定要坏事。
偏偏段业这个人,自己得罪不起,而广大的汉人官员,自己更是得罪不起,虽然,自己的确看不起他们。
这个时候,苻坚还是眯着眼睛,就像没事儿一样,毕竟,位置已经传给了苻宏,现在该苻宏做主,自己不能随便越俎代庖。
苻宏恼怒的站起来,走到龙且面前,脸色阴沉的说道:“龙且……”
“是!”龙且身子有些发颤了。
“啪!”苻宏伸手,一巴掌就拍在了龙且的脸上,他脸上马上就见血了。
苻宏又反手,连续几巴掌上去,龙且的脸,就肿成了猪头。
而大殿内,此时安静的可以说是落针可闻,除了苻宏扇耳光的声音。
好容易,苻宏打累了,然后对龙且一指,道:“跪下,道歉!”
这是命令,也是表态。
命令,是给龙且说的,他惹了这样的漏子,说了这么悖逆的话,还被段业扣了一个大不敬的帽子,实在不是个小事儿。如果苻宏不说话,他就麻烦了!
有的时候,斥责,其实是挽救。
而另外一层,表态,这是苻宏给段业,给一众汉人官员们的表态,苻宏用这种方式,向他们表示歉意,顺便告诉他们,自己并不会偏袒氐人。
很快,就有汉人官员站了出来,道:“陛下!今日龙将军只是醉酒,请陛下网开一面。”
龙且感激的看了那人一眼,看来,南蛮子里,也不是没人好人。
这就是会做人了,如今天王是打自己家人给外人看,你作为汉人,如果这个时候不上道,这官儿也就做到头了。氐人们也不傻,毕竟这国家都是他们的,你不能把他们逼得太急了不是?如今龙且要是再这么被打,大家固然是出气,但是氐人们肯定恨死你了。
苻宏笑了,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很懂事,孺子可教。如今面子给了,里子有了,借坡下驴,岂不是美哉?
因此苻宏笑了笑,然后又板着脸,道:“罪无可赦。”
按照剧本上写好的,这个时候,将会有人站出来说,“情有可原”,于是乎这龙且就会被高高举起,再轻轻放下,也就没事儿了。
可是这个时候,却有一个声音说道:“无赦当严办。”
此话一出,众皆失色!因为谁都看得出来苻宏的意思,也有很多人准备出来让苻宏下车。但是这个人,却抢先说话了,而且上来,就让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因为,说话的人,就是今天婚礼的主角段业!
段业微笑着露出白牙,显得很可爱。
……
钟离城外,如今堆积着不少尸体,有晋军的,也有燕军的。
第一天的攻城战,刘裕派出了钟鸣,陈修,王克等多名新锐,不过慕容宝守得也非常到位,这一天基本就是拉锯战,除了双方都死了不少人,别的什么收获也没有。
当然了,突然来源的贺兰千秋曾经率部出击,但是早有准备的李统设好了埋伏,双方大战一场,也没有分胜负。
之后,刘裕就鸣金收兵了。
但之后,刘裕就不攻城了,他选择了等待,北府军顿兵于钟离城下,已经驻扎了三天,他们每天操练人马,演习攻杀战守的阵法。
城内的慕容宝倒是也非常沉得住气,他把早就准备好的财帛分给全军,并且许诺,一旦打败了北府军,长江以北,所有的劫掠全部归士兵自己所有。
这个决定,让钟离城的燕军山呼万岁!响彻云霄。
早晨,慕容宝还在睡大觉,昨天他从城里得了一个汉人少女,当即就让其侍寝,折腾了半夜,现在当然起不来。不过,他早就留了话,今天还是坚守,等他起床再说。因此长孙非凡临时掌管一切。现在,长孙非凡带着亲兵卫队视察钟离的防务。
他正在城墙上走着,突然发现城外左营和右营的烽火台上,同时浓烟滚滚,足有数丈高。长孙非凡明白, 这是前方发现了敌情,烽火台传来了警报。这时,城头上的瞭望兵也敲起了铜锣,顿时城门关闭,吊桥也悬了起来。
那里如今,是贺兰部和丁零人的防区,难道如今,北府军选择了先进攻他们吗?
可是昨天一天,那两拨人根本就在大营里蹲着,北府军没有找他们的麻烦,他们也没有怎么出击,这哪儿是打仗,根本就是过家家。
长孙非凡一直就觉得这事情里有问题,几次想找慕容宝说个清楚,但是慕容宝坚持,他也没有什么话说。不过这个时候,难道北府军已经改弦更张,想先拔除两翼主动进攻,孤立丁零吗?不可能!因为两座大营,位置都很好,一个前有水道,一个侧有关隘,都不是容易进攻的地方。而且,他们进攻大营,还得经过钟离城下,钟离城因为地形的原因,其实并不是很规则,他们这样很可能会被城中军队截断。刘裕是知兵的人,按说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的。
这个事情,可不是长孙非凡能够做主的,他马上就派人去喊慕容宝,同时自己命令城头的人马上进入戒备状态。
正想着呢,突然见不远处尘土飞扬,一哨人马转眼间来到城下,大约有二、三百骑,高挑着一面燕军旗帜,旗下一员将官,披头散发,没有头盔,满脸汗水和污垢。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他身后的军卒全跟他一样,盔歪甲斜,没精打采的,长孙非凡见状,喝道:“下面来的是何处人马?为首的将官是谁?快快报上名来。”
城下为首的这员将官见城头有人问话,看了一眼,知道是自己人,忙大声道:“城楼上的这位将军可是长孙将军吗?”
“正是,你是何人?”长孙非凡问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