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睿呼吸为之一窒,他的脸色变的很难看。
可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楚瑜说的是实话。
现在和半年前已经不一样了,姚苌父子的败退,已经让苻宏的位置越发的稳固,现在轻易地,已经不可能动摇了。
某种程度来说,可以讲,是自己错过了这个机会。
但是思来想去,苻睿却并不后悔,因为这完全是自己仔细的考虑过后的决策,自己权衡了再三,也知道,在之前那个特殊的时间段,是不可能动手的,因为自己想要的,是取而代之,而不是彻底掀翻桌子。
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氐人,和苻宏等人在民族利益上是一致的。
既然不是苻宏,那么苻睿就只能联想到凉州的段业了。
“现实,您的意思是说,凉州那边?”
“不错。”楚瑜说道,“如今凉州的段业,大肆招兵买马,雄心勃勃,听说这一次开科取士,天底下已经有不少人不远千里跑去应考,王爷,这可不能小觑啊。”
“喔?”苻睿虽然神色略有触动,但是很明显,他看起来并不是太在意。
“王爷。”楚瑜道,“您不能小看这个事情,当今是乱世,固然是依仗战马和长刀,可是毕竟,纯粹考武力,可以一时取得胜利,但是很难彻底征服天下。就算能,靠武力也不能完全统治天下,终究需要大量的读书人,而段业这么一来,天下士子之心,恐怕都向着他了,王爷,这可不是个小事情啊!”
“我知道了!”苻睿虽然态度很谦恭,但是,明显楚瑜看的出来,他真的不在意。
毕竟他是氐人,汉化虽然深,但是看起来,也是知其表,不知其理,终究还是对读书人的力量没有太深刻的认识啊。
一想到这里,楚瑜心里不由暗自叹气。有些东西,没有经历过多年的实地考察和深刻的理解,想靠着几句话,就说服苻睿这样极度自信,极为有主见的人,实在太难了。
苻睿可能觉得,只要有刀枪,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读书人也有用,但是最重要的作用,在他看来就是像自己这种人一样,出主意,搞权谋,帮他打天下。
可是真正读书人管用的地方,却不是这里啊。
楚瑜既仔细读过圣贤书,也跑过江湖,深深知道,不管是现在的江南,还是如今苻宏统治的关中,慕容垂统治的河北,不管实际统治者是谁,其实都还是皇权不下乡。他们精锐的军队,让老百姓不敢反抗,他们的官员手握大权,可是从朝廷,到地方的刺史,郡守这些官员,他们本质上是管理下级官员的,而不是直接去管理百姓。
只有县官被称作“亲民之官”,其他都被称作“管官之官”,就是这个意思。
而问题就在于,氐人也好,匈奴人也好,鲜卑人也好,他们都缺乏足够的人才去当县官。你让一个勇士去震慑一个县内的反叛势力,这个很容易。
但是你让他收税,赈灾,审案子,维持地面,保证徭役,这些事情,对于他们就太难了。这些事情,除了读书人,又有什么人能干呢?
实际上,大部分县官,其实都还是汉人。所以别的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楚瑜就知道,这样的统治基础是并不稳固的。
而就是这“亲民之官”,实际上在治理广大的农村是依靠的还是本地的乡绅、士族。所以,在江南也好,在关中也好,每当一任官员上任时,为了在任内地方上能治安良好、征粮顺利,首先都要拜访当地有名望和号召力的士绅,特别是德高望重的老者,即所谓地望耆老。
因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事实上当时占天下绝大多数地域的农村都是在士绅的直接管理下,是不折不扣的士绅治国。如果不跟他们搞好关系,他们当然不敢直接来对抗你,可是让你根本没法工作,最后直接走人,那是完全可以的。
这绝非偶然。因为从汉朝以来,士大夫的地位就逐渐抬高,到了后来,他们入朝为官,彼此呼应,形成了声势,就完全成了同气连枝的整体。从家庭背景看,大部分在中央和地方为官的士大夫本身就是在农村拥有土地的大地主和庄园主。这样的家庭在儿子自上学年龄起就让其在私塾或官学中接受正规教育,然后透过察举,或者孝廉等等方式,进入官场做官。在当官的时候,他们当然也就竭力扩大家族的影响力,给家族积累各种资源。
而到了他们退休离任之后,他们又重返乡里,一边继续着地主的生涯,一边发挥余热,调解乡里纠纷,维护地方治安,协助在任官员的工作。士绅与乡土的二重身份密不可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谓耕读世家说的就是这群人。
从教育背景来,士绅们一方面接受过国家的正统教育,儒家伦理、纲教伦常深入其心;另一方面从小生活在乡间,对地方上的风土人情、乡规民约十分熟悉,往往在二者有矛盾时采用一种园融、通达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使其既不违反大传统,具有大传统的合法性,也不有悖于小传统,具有小传统的合理性。
多少年来,楚瑜走南闯北看到的效果足够证明这样的有效性。从实际作用看,士绅在解决纠纷、祭祀仪典等重要活动中扮演着主导者的角色。乡村之中每逢婚丧嫁娶、祭祖拜神、二造纠纷等事,村长、里正往往会请有名望的乡绅主持其事,因为后者见识多、德望高,能让乡民信服。
可见,自古而来知识分子即在国家与民众之间起着协调和纽带的作用。
对于读书人来说,人生在世有三大事,谓之立德、立功、立言,其中以立德为首。因为对于他们而言,立言是利在千秋,即著书立作,流传后世;立功则是功在当代,即积极参与到各种现实的事务里去,来解决具体的问题,不管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还是披坚执锐带兵打仗,都是很好的事情;立德则是上述二方面的结合,这就是难度更大的了。
而楚瑜晓得,如今的现实,就是在江南之地的读书人,想立功基本没机会,因为门阀们根本把所有的路子都给堵死了。而在其他地方,想立言和立德业很难,毕竟,这些地方统治者们都是胡人,他们会用你,却很难信任你。更何况读书人都有正统的观念,为胡人效劳本来就很有压力,更何况全情投入呢。
正因为如此,楚瑜这样的人,才深深的知道段业这一手的厉害,段业自己是汉人,大家没有压力,凉州如今搞得蒸蒸日上,大家也都想去加入其中,也算做了一番事业。
更何况段业把读书人的地位抬得很高,这在乱世的吸引力,自然是不言自明。
“好了。”苻睿这个时候说道,“段业如今风头正旺,咱们难不成还去找他麻烦?”
“那倒是不必。”楚瑜调整了下心情,“不过我听说,最近段业要去长安。”
“去长安干嘛?”楚瑜奇道,“难道为了真除刺史的位置?他就不怕肉包子打狗?”
“这是有风险。”楚瑜说道,“可是既然谁都知道有风险,如果段业还敢去,还能全身而退,他的声望只会更高,这么划算的事情,段业一定会做的。”
“倒是这么个道理啊。”
“不过……”楚瑜顿了顿,道,“一直有传言,说段业想去求婚!”
“喔?我怎么没听说。”苻睿有些奇怪。
“是段业想向苻宝公主求婚。”
“这样啊。”苻睿摸了摸下巴,“你说我是什么态度好呢?”
“王爷您想怎么样呢?”
“我啊!呵呵呵。”苻睿笑了,“史记我还是读过的,里面最精彩的一章,我觉得是鸿门宴,既然刘邦敢去,段业也敢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您也想回长安?”
“我为什么不回去!”苻睿笑道,“他们都觉得我肯定不敢回去,呵呵呵,包括我的好哥哥,他也不信我敢回去,那好,我就要回去!既然段业想当我妹夫,我当哥哥的看看妹夫总可以吧?”
“这……”
“而且我不带兵回去!”苻睿坚决的说道,“不仅不带兵,而且,我要让天下人都晓得我苻睿敢回去面对他,呵呵呵,你说这样,我的名声会如何呢?”
楚瑜没有想到,他居然想出来了如此疯狂的打算。
可是仔细一推敲,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的确是这么回事!这是一个很疯狂,很大胆,但是也很有可行性的办法。
“王爷,我赞成您!”楚瑜想好了之后说道,“不过虽然我们不怕,但是也要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要进行一些布置……”
“不!”苻睿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一次我就要反其道而行之,我就不做任何布置,看看我的好哥哥想不想得到,就算想到了敢不敢动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