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段业其实只是直觉,他没有任何的证据。但是话说回来,这也是一个相当靠谱的推断。
这个时候,姑臧城风云际会,堂堂卢水胡部族的实际统领,难道在这个时候还会置身事外吗?
赵天舒也点头,道:“大人说的有理,卑职也觉得那蒙逊定然在姑臧,不过大人,在卢水胡部族,卑职倒是有其他的收获。”
“喔?”
“大人,这一切,还多亏了崔先生。”赵天舒恭恭敬敬的说道,“如果不是崔先生亲自去了趟张掖,恐怕事情也没有这么容易办成,而且其中还遇见了不少波折,不过,崔先生是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很好的处理了这些问题,才让我的工作变的容易了许多。“
赵天舒长期在地方混,当然晓得,崔浩这样段业身边的人的分量,很多时候,他们只是随便说一句话,自己的命运就会有很大不同。就算段业任人唯贤,只看成绩,但是赵天舒相信,这段业也是人,他也一定喜欢听好话而不是坏话,因为这是人之常情。
原来,当初从金城出发时,崔浩提前一天出发,目的就是为了去张掖走一趟,而核心目的,就是去见沮渠罗天,这个罗仇的弟弟,也是整个沮渠部族上下讳莫如深的人。毕竟,沮渠罗天过去曾经是整个卢水胡部族最耀眼的明星,被认为是沮渠罗仇最理所当然的接班人,可是不知不觉的,他却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他的势力,他的声望,在不知不觉中就变得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这样的人,段业不派人去联络,那就不是段业了,而且不单要派,还要派段业最信任的人去。处理这样的事情,没有人比崔浩合适了。毕竟,目前为止,段业麾下,只有他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出身,不然的话,别的人去,很可能就压不住场面。
后来,崔浩当然很快就归队了,也告诉段业,他的确见到了罗天,但是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而且崔浩当时明显还对事情有些拿捏不准,因此对段业并没有全盘托出,而段业倒是疑人不用,信人不疑,并没有说什么。当时段业就猜到,这事情一定不是这么简单,崔浩不能长期跟在张掖,后续工作一定是交给了别人操作。
如今赵天舒果然给了他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段业心里也松了口气,毕竟,这条线,也是段业很看重的。
崔浩这时候连连摆手,道:”这是赵大哥你办事得力,都是你的功劳啊。“
“哪里哪里。”
见俩人又推让起来,段业干脆说道:“好了好了,在我这儿,功劳嘛,人人有份,但是具体是谁的功劳,该谁的大,也不必推辞,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是。”赵天舒说道,“那沮渠罗天开始对我们是很不信任的,但是崔先生胆大心细,愿意以自己为人质,终于沮渠罗天的几个心腹,本来他们是不许我们见的。后来,崔先生和他谈了一夜,就匆匆离去了,而等到卑职按照崔先生留下的锦囊妙计去见沮渠罗天时,他已经愿意见我了。”
“然后呢?”
赵天舒苦笑了一下,“然后,大方向上,他答应了我们的要求,但是具体细节上,呵呵呵,大人,说出来您可能都不信,这沮渠罗天在这一点上,简直和市井小民没有区别,几乎是逐条的讨价还价啊。”
“这不怕,这说明他是认真的,是真的想和我们合作。”段业说道。
“是。”赵天舒点头,“这是他给大人的信。”
说完,赵天舒从怀里掏了半天,才找出一束卷的很紧很紧的帛段。
段业检查了上面的密封之后,小心的打开,上面却满是蝇头小楷。
不过,这沮渠罗天的汉字,的确写的不错,而且也没有拽文,是用的很平实的话,说完了他的要求和打算。
段业仔细想了想,和自己的预期虽然有距离,但是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便点头,道:“这个要求,我同意。”
赵天舒终于松了口气,他说道:“如此就好,大人,他们的人,这次也来姑臧了,不过他们说了,之前不和我们见面,因为担心风险,他们保证一诺千金,在我们商定好的计划开始实施的时候,他们一定会现身,并且发挥自己的力量。”
“大人,这样是不是合适?”崔浩插了一句。
“我答应。”段业却直接说道,“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时间计较了,如果失败,我们还要敦煌,我们可以从头再来,我手上还有资源和力量,我们一定能再起,可是如果成功,我们付出的代价微乎其微,却能够得到凉州!这个买卖,做得!”
赵天舒和崔浩都非常佩服段业的大气,是的,这种时候,这种人,就该有这种气魄,这是书斋里学不到的,这也是老师不会教的,这只能是在无数的斗争之中,甚至是血与火之中,才能学到的!
又听赵天舒说了卢水胡的很多情况,段业才让他去休息了。等到赵天舒告退后,段业问道:“小崔,你觉得这个赵天舒怎么样?”
“精明强干,内敛冷静。”崔浩给出了八个字的评价。
“这个评价非常之高啊。”段业赞叹道。
“大人。”崔浩犹豫了下,“这个赵天舒,虽然小可和他接触并不多,但是从非常有限的相处之中,小可认为,这八个字,并不过分,大人,这个人,迟早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人才。”
“嗯。”段业点点头,没有多说。
段业是识货的人,赵天舒的才华,当然不需要质疑,他是个很能办事的人,但是问题在于,段业心底有个直觉,这个赵天舒,恐怕是个很复杂,很有故事的人,别的不说,他的姓氏,就是个很值得玩味的事情。段业觉得这里面恐怕大有文章可以做。看来很有必要,去让人查一查他了。
重用之前,总需要先考验一下,免得事到临头却来不及,就划不来了。
……
姑臧城涌动的人潮,当然瞒不住任何人,也没打算瞒着任何人,甚至本来,就是故意搞大声势的,这些再次走上街头的人,早就没有了任何的幻想,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要造反!他们拿起了所有的武器,他们几乎是边走边大喊着,既为了壮胆,也是为了呼朋引伴。毕竟,这样的事情,人越多越好。
不出意外的,之前已经饱尝过鲜血味道军队,再次列队整齐,缓缓压到人群前方。
他们的刀上,隐约还带着血迹,他们面部的表情,依然狰狞,他们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他们看着这群人的眼光,就像狼看羊一样,只要他们的头目一声令下,甚至一个手势,一个眼神,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把面前的人杀光!
而且,在杀人之前,看着这群人瑟瑟发抖,看着这群人吓得屁滚尿流,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就像猫捉到老鼠后总是要戏弄一番是一样的。
只是,他们有些意外的,是这些在他们看来不堪一击的人,这一次面对他们,却个个眼神里都在冒火。
他们没有后退,他们没有惊慌失措,他们甚至脸上一点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因为早已无路可退,因为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们虽然是兵,可是我们就是来和你们玩命的!
不知道是谁先大叫一声,一群人突然疯狂的对着盾牌手们丢石头,这些石头块头都不算小,而且丢石头的人,都是心中含着愤怒,嘴上喊着号子,因此扔出去的劲头很大,一阵巨石砸到盾牌上,让不少盾牌手的手都觉得有些麻。
弓箭手们一时间有些犹豫。
因为,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一旦下令,就火速镇压,不惜一切。可是问题在于,现在为止,他们没有接到命令。
而且这些弓箭手,方才一阵齐射,杀了很多人,可是这个数目,却还没有多到让他们麻木,这就导致现在,他们心底都多少有些阴影。
毕竟,这杀的不是敌人,而是普通百姓,不少人甚至自己还认识或者眼熟,他们也知道,那些死去的人,其实没什么过错,他们不该死的,可是他们却死的这么惨。
自己作为军人,执行命令,当然是应该的,可是这毕竟是屠杀百姓,这些大头兵,没有读过多少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知道,杀自己城里的老百姓,名声是不好的!
但上面到了现在为止,也没有给他们一个说法,也没有明确告诉他们,你们放胆子干吧,出问题了我来撑腰。
没有任何人出来说话。
这就造成一个问题,就是在人群扔完石头后,他们没有等到预料中的漫天箭雨和惨叫声!
对面的军人,居然没有直接射箭!
这就给他们造成了一个极其强烈的暗示:这些兵不敢动他们了!
有时候,决定一切的,并不一定是实力,而是心理。
因为算起总账来,这些兵别说对付眼前的这些百姓了,就是对付再多上十倍二十倍的人,也不成问题,但是他们心里的这一个微妙的变化,却改变了一切。
人群中,一个声音高叫道:“兄弟们!我的兄弟们,你们也是当兵吃饷,又不是我们的仇人,你们也是苦命人,苦命人何必为难苦命人呢?”
这话一说,很多小兵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呢。这些兵苦不苦?当然苦!当兵的被军官压榨,克扣军饷,被军官欺负,被有权有势的人瞧不起,种种糟心的事儿可是多了去了。
那这些郁闷的事情是谁造成的呢?那他们管不着,反正,他们是给吕光当兵,那这是吕光造成的,也就没有错了。
而且,方才那个人群中的声音,说的很有道理啊,他们这些人,如果不是来当兵,不也是和这些普通老百姓一样吗?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他们也有亲戚朋友,平心而论,如果他们现在不是穿着这身衣服,他们很可能也是面前这群人中的一员。
如果设身处地的一想,他们应该射箭放马去杀他们吗?
疑惑这种东西,本来不该属于军人,军人需要的,就是绝对的服从,不要去问为什么。如果一旦问了为什么,那么服从就是一句空话。
其实这个时候,打破这种局面,本来很简单,也许只需要哪个弓箭手手一松,一只箭飞出去,射死哪个人,问题就解决了!这样的话,血腥和冷酷,将会重新回到这群军人的身上,而等待这群勇敢者的,将会是毫不留情的屠杀。
但是可惜,吕光的军队,训练有素,他们偏偏都拉住了,没有一个人失手。
人群见这一招奏效,便纷纷朝前拥,这一次,他们改变了策略,他们见军人心软,自然不会傻得去激怒他们,他们也不喊口号或者说什么刺激的话,只是拼命朝前挤,同时,最前面的人,当然不会忘了趁机求情,虽然他们换来的,只是对面犹豫的眼神和为难的表情,不过这也足够了。
……
只有孙峰一个人回到了吕纂身边,吕纂有些讶异,孙峰却惨然道:“大人,他们几个都遇难了,只有老朽活着回来。”
吕纂有些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可是,孙峰肯定的点点头,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吕纂抿了抿嘴,然后说道:“我已经按照锦囊里的办法做了,孙先生,您看……”
孙峰显得非常疲惫,他看了眼下面依然在奋斗的人潮,道:“大公子,老朽能尽的人事,已经尽了,需要造的势,也都造了,大公子您的执行也很到位,能考虑的,我们都考虑了,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能做的既然都做了,那就只能看天了。”
吕纂默默点头,他说道:“先生,您放心,那些死去的人,不会白死!我吕纂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一定让他们泉下也能安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