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默默点头,可是谢安却说道:“灵儿,你还没有体会到深意,我的意思,是段业这个人,以后很可能会强大到超乎你的想象,我
们必须提前对一切的局势有所把握,有所预期。”
“预期?”
“对。”谢安严肃的说道:“段业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他野心勃勃,精明强干,据说,连清河崔家的小公子,都已经到了他的麾下效力,这说明,北方门阀已经有人寄希望与他了。”
顿了一顿,谢安接着说道:“但凡有豪强起来,门阀们总都会派人关注,但是,最让我关心的,是段业可是个汉人,但他现在却为氐人效力,我需要知道,他究竟是站在汉人一边,还是氐人一边。”
“这个,恐怕短期内我们都看不出来,他也会保持暧昧状态。”谢灵说道。
“正是。”谢安道,“但正因为他要保持暧昧,我们才必须提前知道,你要晓得,段业这样能够起于寒微,却做成大事的人,都是心中有定见,有中心思想的人,我相信他一定有了自己的想法,而你的目的,就是要搞清楚这个想法。”
“我明白了。”谢灵低声道。
“自从永嘉之乱以来,北方战乱频仍,就算是相对富庶和安静的关陇地区也不例外。二十年前,王猛为了辅佐苻坚的伪朝廷,为了消弭其他诸胡的势力,曾将大批被征服的鲜卑人羌人匈奴人迁徙至关中。但是,淝水之战后,慕容冲慕容垂在河北背苻坚自立,姚苌后来也被逼反,如今苻宏小儿,纵然有雄才大略,我看他也难以回天,现在关陇一代,几近真空,段业既然已经在凉州有了相当优势,如今又受到苻宏信任,吕光其人胸无大志,吕纂吕绍又互相争斗,以为父看,段业拿下凉州,只是迟早的事情。”
谢灵轻轻点头,这一点,也是她的想法,没想到居然和父亲不谋而合,看来不久,段业就足以成为和她们平起平坐的人物了。
这一切,不过是短短两年而已。两年时间,从区区一个参军,成为一方之雄,段业成长的速度,实在是快到让人惊叹、
“凉州富庶,关陇又是帝王之业,段业一旦占了凉州,难道能不图关陇么?”谢安忧心忡忡说道。
“那父亲,如果段业欲图关陇,您以为他会怎么做?”谢灵不知道为什么,居然鬼使神差的问了这话。
谢安奇怪的看了女儿一眼,说道:“这个嘛,我虽然不是段业,不知道他的想法,但是,大体上,如果他选择先巩固凉州,厉兵秣马,再移兵岭北,据高平上邽,庆阳平凉一代,广收资实,屯粮养兵,坐观长安一线的争斗,则秦军胜则鲜卑人全部东归,关中空虚,鲜卑胜也不能久留于此,如若这样,可垂拱而取关中,几乎能兵不血刃,段业要是能有这份眼光和魄力,则有天下之才。如果段业直取长安,以他的本事,或许能胜,但是想在长安站稳脚跟,巩固关陇,恐怕会很有难度,如果这样的话,段业这个人,当然需要担心,但是却不必忧虑了。”
“那父亲认为他是哪种人,希望他是哪种人呢?”谢灵接着问道。
“这个嘛。”谢安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似得,冲着谢灵笑了笑,道:“倒是灵儿你,希望他是哪种呢?”
谢灵大羞,道:“父亲,明明是人家问你嘛,你怎么反问起人家了,不来了不来了!”
“呵呵呵呵。”谢安开怀大笑,好久他都没用这么放松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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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大人一定能够轻松的取下长安,略定关中。 氐人的残余势力,依然会很强大,毕竟在这里,他们根基旺盛,也颇得民心,但是大人,只要以长安、安定、上邽三地为核心,构成一个三角形战略支撑体系:以心腹至亲镇守长安;让勇猛善战的骁将前出上邽,根据形势变化以窥进取;而以安定为军事重心,大人提携重兵亲自坐镇,以此撑开全局,控制陇上形势。如此,不管氐人残余有多强大,他们能够在局部取得多少胜利,大局却丝毫不会受影响,我们平定关陇,也就是几年的事情。”
齐德一口气说完之后,不由有些口渴,段业笑眯眯的看了看崔浩,道:“小崔,你觉得如何。”
崔浩开始时候的一点轻视之色,早已经完全收起,现在他心悦诚服的说道:“齐先生的话,却与小可的看法几乎一致,但是齐先生考虑更周全,思维更缜密,却是小可不能及也,请齐先生受小可一拜。”
“崔先生客气了,齐德不敢当。”
“使得,使得!”
二人一番谦让,段业却看得津津有味,开心不已。
原来,段业来了这么久之后,齐德这个段业从书店里寻摸来的人才,终于有机会来觐见了,之前为了帮助秃发部打败沮渠蒙逊兄弟,齐德一直被派到乐都帮忙,但是,段业可从来没有忘记这人,齐德是那种靠着自己狂读书,最终读活,读出门道,继而一通百通的人,这种人是段业最最佩服的人,甚至某种程度来说,段业也是这样子的人。
世间的能人,大抵是有两种,一种是靠着多年的磕磕碰碰,摸爬滚打,靠着实践里的无数次失败和成功,自己总结出自己的经验和方法论,最后取得成功,这样的人,古代多为不识字的人混到高层,现代多为文盲成为大商人,这样的人能够成气候,得付出许多精力和辛苦,段业固然是敬佩的,却并不欣赏。
而另外一种人,则是恰恰相反,他们是靠着读书,从有我之境到了无我之境,从书上的教条能够融会贯通,最终活学活用,变成能力很强,成绩很好的人,这样的人,段业是真心佩服的。
因为世间的道理,大抵相同,理论上靠着读书,是可以一通百通,把一切的本质搞清楚的,但是实际上,读书的确和智商有关系,真正的笨人不管怎么读书,终究只能教条照搬。赵括的纸上谈兵就是最好的道理,他是会读书,但是不会应用,结果葬送了赵国四十万大军。
但是话说回来,问题根本是在人,不在书,结果却是很多无知的人归结为读书无用论,他们单单看到,第一种靠着实践里摸爬滚打的人,能够统御很多读书人,却不愿去看更多读书人的成功人,统御不读书的人,自己不行,就归咎于读书,归咎于社会,这样的事情,段业看的太多了。
因此,齐德的到来,自然让段业非常高兴,也特意给自己现在的主要谋士崔浩引荐,但是崔浩开始,却是对齐德有些不以为然。
段业当然不希望,自己的谋士里面,还出现争宠或者斗争这种的事情,但是他知道,崔浩其实只是年轻气盛,对齐德的能力有所怀疑,对于真正有本事的人,崔浩还是心悦诚服的,比如张衮。
因此段业就让齐德露了一手,稍微说说日后的走势和布局,没想到齐德是一鸣惊人啊,一下子就把崔浩给震住了。
这时候,崔浩和齐德互相行了一礼,倒是处的比较融洽了,段业趁机问道:“齐先生啊,如今秃发部内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为什么我觉得有些不对呢。”
齐德说道:“不瞒大人说,如今问题关键在于,秃发乌孤在姑臧做人质,这个事情,对秃发部的未来影响很大。”
段业奇道:“固然,秃发思复鞬是打开始就要传位给秃发乌孤的,可是我听说,秃发乌孤,秃发利鹿孤早就有了共识,他们将要相仿吴国当年诸位公子把位置最终传给季札一样传给秃发傉檀啊。”
段业说的,是春秋时候吴国的故事,吴王寿梦在位时,他的四个儿子当中,以四子季札最有德行,所以寿梦一直有意要传位给他。季札的兄长也都特别疼爱他,认为季札的德行才干,最足以继承王位,所以都争相拥戴他即位。但是季札不肯受位,坚持把王位让给哥哥。
哥哥诸樊觉得自己的德能,远在季札之下,一心想把持国的重任托付给他,但被季札婉言谢绝了。他说:曹国之人想拥立贤能的子臧为国君,来取代无德的曹王,但被子臧所拒绝。为了坚守臣民应有的忠义,并打消国人拥立的念头,子臧离开曹国,奔走到了宋,使曹国的君主,仍然得以在位执政。子臧谦恭无争的美德,被人们赞美为能“守节”的盛德之人。前贤的殷鉴历历在心,国君的尊位,哪里是我季札所希求的呢?虽然我无德,但祈求追比贤圣,则是念念在心啊。
季札的厚德感动了吴国之人,他们如同众星拱月般,一心想要拥戴季札为王。不得已之下,季札退隐于山水之间,成日躬耕劳作,以表明他坚定的志节。
但是这样,吴国上下还是不死心,寿梦临终时候,见无法传位给季札,只好先传位给长子诸樊,并且嘱咐他们,最后还是要把王位传给季札。
诸樊去世时,想传给季札,季札不愿意,只好传位给弟弟余祭,余祭临终时,季札还是不愿意接班,余祭只好再传给弟弟夷昧,夷昧去世时候,季札还是不受,这样的话,夷昧的儿子公子僚才接了班。
齐德却苦笑道:“事情虽然如同大人所说,可是问题在于,傉檀固然如同季札,可是也有人想当吴王僚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