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斌一皱眉头,一想也是。
如今,他之所以敢高举大旗造反的原因,就是因为河北现在的主人是慕容冲,而不是苻丕或者慕容垂。老实说,翟斌这个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不大会去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儿,他也知道,现在的自己,身边没有足够的将领,手下的兵虽然看起来气势汹汹,但是多半是靠着那股子血性和志气,和这些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的氐人或者鲜卑人打仗,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可是如果是慕容冲,那就不一样了。事实上,前些年,关于慕容冲的种种传言,在整个关东一代传得沸沸扬扬,可以说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想想看,堂堂慕容家族的中山王,却沦为苻坚身下的玩物,难道不好笑么?
对这样的人,翟斌当然看都不会去正眼看。
可是很快,翟真大喊道:“秦兵!那真的是秦兵!”
众人仔细看去,的确不假,那秦军独有的旗帜,那秦军独有的喊声,大家是不会看错的。众人心里,顿时都有些忐忑。
而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刘勃勃。
事实上,这支军队,的确是秦军!那就是苻睿的军队!
当苻睿得到翟斌居然都举旗造反的消息后,确实也吃了一惊,他的确没有想到,连丁零人都想趁机捞一把了。
苻睿虽然和苻宏等人,过去曾经一直不对付,可是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苻家子孙,都是氐人。氐人怎么说,在苻睿看来也是个高贵的种族,汉人们和自己叫板也就算了,如今,连那些只配做奴才的人,都敢跳出来跟氐人做对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即,苻睿就召开了紧急会议,讨论是不是要立即回师,和这些低贱的丁零人大战一场,把这群人彻底杀光。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自己的一些谋士们,却都坚决反对这一点,而他们的理由,几乎让苻睿无法拒绝!
过去苻睿在长安,上面有苻坚,旁边有苻宏,自己手上又没军队,想要夺嫡,实在是难如登天。
可是现在,自己假节钺,手握大军,可以说一切尽在掌握,好不容易蛟龙入海,如今翟斌纵然作乱,也在自己的后方,他们闹得再欢,与你苻睿甚相干?
反正之前的计划,也没有这个事情,翟斌作乱,对于苻睿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唯有楚瑜,一直没有说话。
其他谋士说完话后,也都看着楚瑜,道理很简单,他们知道,自己这些人的话,分量加起来,也比不上楚瑜,楚瑜那是真的跟着苻睿从无到有,从开始到现在的人,不管是感情因素,还是实力因素,自己这些人也比不上他。
终于有人说道:“楚先生,这事儿您怎么看。”
苻睿也看着楚瑜,眼神里满是期待,那意思很明显,他也要听下楚瑜的意思。
楚瑜沉思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苻睿,道:“巨鹿公,您这一次领兵东向的任务,是什么?”
苻睿一愣,旋即说道:“阻击刘裕,收复失地,当然……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些。”
楚瑜点点头,又问道:“那么巨鹿公,是那把椅子重要,还是国人的江山重要?”
国人自然说的是氐人,苻睿毫不犹豫的说道:“自然是国人江山重要,一人之荣辱又何足道哉。可是……”
“巨鹿公。”这一次,楚瑜却有些失礼的挥挥手,打断了苻睿的话,因为他知道,苻睿无非是想问,区区一个翟斌就能翻天,威胁到氐人的江山了?
楚瑜接着说道:“巨鹿公,不瞒你说,这一次,翟斌的起兵,还真是选对了时候,您应该知道,姚苌造反后,太子殿下手上,已经没有兵了,这时候他是几乎拿不出兵马来弹压翟斌的,翟斌这股力量,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如果他不举旗,各方势力还处于一个暂时的平衡状态,也就没事。如果他一冒出来,那么就彻底打破了平衡……后果很严重。”
苻睿沉默的点点头,他听明白了楚瑜的意思。
翟斌在这个非常的时候冒出来,对着洛阳而去,可以说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狠狠给了大秦帝国一刀,他自己虽然没啥机会成事,可是这个就像中药一样,药引子也许直接治不了病,却能发挥莫大的作用。
“况且!”楚瑜补充道,“这一次,大人打翟斌,利大于弊。”
“愿闻其详。”
“这一次,大人回军攻打翟斌,能够为国分忧,不管怎么说,国家的国君是谁,都得保护国家,这样对大人有利。其次,翟斌实力不强,战而胜之,难度不大,这能提升大人的威望。最重要的是,这支军队跟着大人出征一来,并没有打仗,而大人您也知道,掌握军队最好的办法,是打胜仗。”
苻睿笑了,他明白了楚瑜的意思,直接道:“那么先生,你说,这仗怎么打?”
楚瑜笑了笑,走到地图前,用手轻轻画了一条线,而楚瑜也笑了。
这就是黄河北岸出现秦军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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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谢安府中。
东边的正房内,矮榻之上,横设一几,谢安正与一人奕棋。
行棋之人年约三十,姿容秀美,床下一人观棋,服饰华贵,时而闪动的眼睛下有一只大大的鼻子,貌似观棋,心不在焉。
这两个人都是东晋望族,江左士族高门之中有两大王氏,琅琊王氏和太原王氏,琅琊王氏是王导那一支,王羲之、王献之兄弟、王谧皆出此门。太原王氏又分为两只支,王昶是一支,直到现在位高权重,和谢安一同辅政的王坦之,王家五世盛德。比起东汉时候袁绍四世三公还要显赫。
观棋的年轻人就是王坦之的三子王国宝,谢安之婿,他娶了谢灵的姐姐,只是谢安一直觉得,这个孩子,精明是有的,但是小聪明多,格局不大,心里对他并不是很喜欢。
另一支是王昶兄子王默之孙王峤、王讷兄弟那一支,王峤兄弟避乱渡江,世代与皇帝联姻。王讷之子王潆,哀皇后之父,王峤之子王蕴,当今孝武皇后之父。与谢安奕棋的年轻人,就是王蕴之子王恭,字孝伯,当今国舅,丹阳尹。
此时此刻,刘裕大军正深入敌后,长驱直入,而盘中二人的奕棋,也到中盘阶段。谢府的管家兴冲冲的进了屋。脸上洋溢着喜滋滋的神色,将一封加着火漆的驿书递给正在赋棋的谢安。谢安展开一观,旋即将书信搁在床上,了无喜色,围棋如故。
管家退出去,王国宝用目光斜睨书信一眼,心里在琢磨管家兴奋的笑意,他一直在想着前方的战事,刘裕其人,虽然他也佩服,也相信这个寒门出身的人,比起很多士族门阀的人,要厉害十倍不止,可是老实说,这一次他不是太赞同刘裕北伐的。因为上一次三路大军一起行动,却惨遭败绩,让他心里有些没底,仓促兴师,也的确不合兵法。
棋已经收官,小棋童上前数子。谢安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角,笑道:“这一局啊,也真长,呵呵呵,咱们歇一会。”
王恭目光流动,问道:“谢公,此信似是军报?”
谢安徐徐答道:“然,刘裕围攻广固,旬日可下。”
王恭眼中兴奋的光芒一闪即逝,王国宝高兴地跳起来“好!太好了!寄奴果是了得!”
谢安看了他一眼,没作声。王恭起身告辞,踩着薄薄的一层雪,迤逦去了。谢安望着王恭的背影对王国宝叹道:“人道王孝伯濯濯如春月柳,诚不虚也!”
王国宝欲言又止,谢安瞟他一眼,缓缓道:“度支尚书郎任命已下,何不就职?”
王国宝咽口唾沫,不满意地说道:“我王家中兴望族,唯做吏部郎,怎能做余曹郎?岳父大人若无事,国宝告辞。”说罢向府门而去,眼波中闪过怨恨的光芒。
谢安并没看到王国宝凶狠的眼神,这时候,他还是自顾自的看着棋盘,若有所思。
好一会,谢安才拍拍手,道:“让灵儿过来一趟。”
不一会,谢灵赶到,见谢安依然坐在棋盘前,不过棋盘上摆的已经不是棋局,却是用黑子,白子,摆出了大略的天下大势,有些奇怪。
“父亲。”谢灵本来不想打扰谢安,可是站了许久了,谢安却依然沉迷其中,因而开口说道。
“喔,灵儿,你来了。”谢安抬起头,把那份军报交给谢灵,“你看看,寄奴已经打到广固了。”
谢灵看完,却并没有欢欣鼓舞,而是面带忧色问道:“这……寄奴是不是太……操切了些?”
谢安吸口气,道:“开始,我觉得他这么轻敌冒进,肯定会败。”
“现在呢?”
“他会赢。”谢安淡淡说道,“他肯定会赢。”
“为什么?”谢灵有些不解,事实上,根据刘裕军报的描述,他的确有深入敌境太深的问题,谢安的担忧,绝不是没有道理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