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是在柳树下面挖到了什么东西,但是从铁锹的声音来看,应该埋藏的那东西体积不会小,而且还很坚硬。
但是既然能挖到了东西,这也就说明这事儿一定有古怪,既然开始动土了,当然要挖个干净。很快,几名士兵就跳下了坑,开始把坑朝外延伸。
这边忙着挖坑,外面围观的人们虽然碍于刀枪不敢大声喧哗,可是窃窃私语却还是敢的,尤其是方才说的最欢的几个,这会的心情真是既得意又惶恐。
得意当然是因为他们果然说中了,这柳树底下果然有古怪。
可是惶恐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虽然没读过书,但是从小到大听故事也不少了,杀人灭口几个字的意思还是知道的,自己当初和人家说什么真龙天子之类的,真心只是道听途说加上恰好碰上,既没有人指使,自己也没啥企图,完全是过下嘴瘾而已,要是因为这个乌七八糟的事儿丢了脑袋,真是到哪儿都没处说理去。
高楼上的段业默默看着下面忙的热火朝天的人们,心里也真的有些唏嘘。
不必说,这一切自然都是段业先生的妙手,虽然不能算是始作俑者,但是起码也是添油加火,推波助澜,他是唯恐这姑臧城太太平,太消停,才来给这些姑臧城的人们找点事情做。
其实说起来,他虽然和吕纂很熟,但是从现在段业掌握的情况来看,吕绍也是个不错的人,起码有一点,吕绍是一个相当仁慈,相当厚道的人,如果吕绍接班,应该对应凉州百姓和官吏来说,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因为这样的人有充分的能力可以把事情做成,也有仁厚宽容能够不折腾折磨人,就算有朝一日不行了,他也多半会做出明智的选择,而不会拉人下水拖人殉葬。
可是,只要是吕绍安然接班,凉州就是稳定的,段业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就是绝无可能,换句话说,段业虽然不是制造兄弟隔阂的幕后黑手,但是多多少少,段业也是为了自己集团的利益,做出了这样损害很多人的事情。
可是能怎么办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下面虽然看起来热火朝天,可是其实柳树下能有多大的地方呢?很快,在一阵惊叹声之中,一个足足有两人高的石人被挖出来了。
这个石人一身的龙鳞,屁股那里甚至还有龙尾巴,严格的说,这是一个石龙人。
而吕纂身边一个亲兵眼睛尖,一眼就看出来这石人身上有字,忍不住大声道:“世子当为天子!”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抬着石人的那些士卒们差点一个激灵把石人摔碎,而吕纂的脸色也瞬间阴沉起来。
他狠狠瞪了那个亲兵一眼,那个亲兵到底是机灵人,很快就晓得自己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只好低下头躲闪着吕光的眼神,不敢说什么。
而这时候,段业远远看着那个石头人,半晌未发一语,良久,他淡淡说道:“胡凯,我们走吧。”
“大人,去哪?”
“去哪都行。”段业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角,“我累了,我们出去转转吧。”
虽然现在段业不至于幼稚到因为有些心里的不平就不去做该做的事情,可是不管怎么说,段业不是这个年代的人,不可能迅速变得完全没有底线,他终究还需要适应。
段业身子累了可以放松,心累了可以散心,但是有些人注定就是劳碌命,既劳身也劳心。
发现石人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了,而且几乎没有用多久,全姑臧的人都知道了,而且可以预见,这个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定会变成全凉州,甚至全天下都知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段业等人虽然有所动员,但是其实动员这种事情,只是加快消息的传递而已。在这个年代,既然技术条件完全不具备,那么决定消息传播的根本因素,便是内容了。
挖出石人,上面有字,吻合谶语。老百姓才不管这里面的种种巧合呢,更不会相信这是有人事先埋下去的,他们就信这是天意,就当这是真龙天子的表现。而且,传言比较贴近现实,他们还不信呢,越玄乎,越不合常理,他们反而越信,符合常理的事情就是他们身边的事情,就是他们天天看的事情,谁相信那和什么真龙天子有关系呢?
只有他们自己都信的事情,他们才会主动地,卖力地,无偿地的去传播,传播的真正妙处,就是在这里,能让这些遍布天下的市井之徒们主动积极的区做事,实在是难之又难。
只有真正有实力有能力和声望的人,大抵见多识广,自然不会去相信这种鬼话,他们当然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作假了的。
但是,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这件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其实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可以从中获取什么。
当然,很多人对于这些可笑的传言是嗤之以鼻的,不少人甚至还因此对于吕家的这些人都看不过去,但是,总有那么些人,能够从这些小事里找到自己的机会,这也就够了。
既然姑臧大街小巷都知道了,吕绍自然也知道了,现在的吕绍是又惊又怒,惊讶的自然是自己还没注意,就出了这么一桩极其让人闹心的事情,而且最闹心的在于,这事儿你根本连辩驳都没法辩驳,如果要解释,只会是越描越黑。
可是如果不说,肯定不能放任传言的发酵,吕绍熟读史书,可知道这种传言的厉害,也许到了明天,传言就会变成他吕绍其实是黄帝的苗裔,连吕光都不是他爹,他的任务就是要重现三皇五帝的辉煌。
甚至于比这更离谱的传言,吕绍都相信这些人能搞得出来,这个可一点不奇怪。
吕绍生气的地方,在于他的政治眼光也是很敏锐的,他当然也知道,这事情,就是完完全全冲着他来的,就是想搞掉自己。
虽然他没有任何证据,可是他可以断定,这事情一定是自己的亲哥哥吕纂干的。道理很简单,没有人会闲得无聊闹那么大的阵仗,要这么做只有一个理由,就是这么做对做的人有利。
而吕纂就符合这一切条件,除了他,还有谁?
吕绍真正愤怒的地方在于,多年来,兄弟俩之前虽然一直有各种传言,而且吕纂对于自己也是有些龃龉的,可是吕绍问心无愧,对于吕纂,他尽了自己做弟弟的本分,从来没有失礼,就算自己是世子,对于吕纂也是尊重有加,而且吕绍也确信,自己如果真的接班了父亲,也是一定要倚仗这个哥哥的。
每每读史书,吕绍对于那些兄弟阋墙的故事都极为看不上,他总认为,为了权力和利益,连亲兄弟都能搞到那个境地,实在是人类的耻辱。
正因为这样,虽然传言一直没有断过,甚至连吕绍也得到了一些相对准确地消息,可是他依然宁愿相信,纵然有些不太对的事情,也不是自己哥哥干的,而是哥哥的手下人为了邀功为了挑拨,自作主张干的,他对哥哥一直很信任。
信任是不需要理由的。
可是今天,吕绍没有办法了,吕纂已经毫不掩饰的对自己发动了进攻,自己难道还能再忍么?
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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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碣石宫内。
慕容冲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大燕国的统治者了,谁坐在了碣石宫的椅子上,谁就是大燕国的皇帝。
可是,在群臣纷纷上表,要求慕容冲早日即位的时候,慕容冲却坚决的拒绝了。
开始大臣们也没有在意,历朝历代,君主登基的时候都要搞这么一套,如果直接人家一上表你就接受了,实在太难看,总得搞个三请三辞吧。
读书人都是很聪明的,武将们也不傻,于是各种劝进文书雪片一般飞来,可是慕容冲却是一概不理,总是不受,这下子大臣们傻眼了,您费了这么大力气,打败了秦军和您的亲叔叔,把慕容垂赶到辽东去了,如今河北山东山西基本都是您的土地,大燕国的版图已经恢复了大半,现在正是您赶紧登基称帝的时候啊。这样一来可以振奋士气,彰显威望,再者我们这些人跟着您打江山总得升官发财不是?您不登基,我们哪里来的拥立之功呢?
于是大家都不懂为什么,自然纷纷要去问,慕容冲则表示,昔日国家倾覆,是整个鲜卑人的耻辱,现在晋国还在,秦国也还在,天下尚未一统,怎么能贸然称帝呢?
为了表示坚决,慕容冲还告诉他的大臣们,一日不消灭秦国,恢复大燕国的旧日疆土,他不但一日不登基,还一日不成亲不碰女人。
这话传出去后,群臣大振,当然,是振奋的振,因为这话实在是很有种,而且大家都觉得,慕容冲果然是变了,现在真的有那么一丝帝王的气势和格局了。
消息从邺城扩散到天下,很多人都从慕容冲这番话里,看出了一个少年英雄的勃勃雄心,也看见了一股日出东方一样的力量!
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如今的慕容冲很显然就是一个很不错的买主,天下各地自认为有点才学的人,现在都急冲冲的朝邺城赶,唯恐晚了,因为慕容冲已经发出了招贤令!
“愿与天下贤士大夫共天下!”
整个招贤令其实写的一般,无非是表明了诚意和提出了要求,可是上面那句话,却是这招贤令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实在是太霸气了。
古往今来,表现出千金买马骨诚意的君主并不少,可是有这股豪情的不多,不管是真是假,慕容冲这一手,迅速把自己的声望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而这时候的慕容冲,却恭恭敬敬坐在李千山旁边,他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心里充满了感激,他知道,自己的一切,有很多都是眼前这个人给的,这个人就像有着无穷的力量一般,总能未卜先知,总能料敌于先,总能精确地抓住事情的要害。
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能想象自己还有机会坐在这碣石宫里呢?
只是这一次,李千山却是没有如同往常一样高谈阔论,而是一直沉默。
慕容冲等了很久,主动求见自己的李千山还是不说话,眼看着时候不早了,慕容冲还是说道:“先生,这一次您有什么指教我的,还请您明言。”
现在的慕容冲对于李千山从来不直呼其名,而是以先生称呼,但是里里外外,没有人不服,大家知道,李千山当得起!
李千山这时候终于轻轻叹口气,道:“主公,现在您已经坐稳了邺城了,您的声势在天下已经很高了,您手上也有将近十万兵马了,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您的下一步怎么走?”
“下一步?”慕容冲愣了一下,道:“当然是继续招兵买马,训练军队,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挥军西进,消灭秦国,先报国仇,再南下渡江,攻打晋国,一统天下。”
“说的轻巧。”李千山轻轻摇头,“之前我们在暗处,人家在明处,所有人都认为慕容垂更有希望,所以我们才能出其不意,现在你声望名动天下,无人不知,是你在明处,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现在你要做什么事情,恐怕没以前那么容易了。”
慕容冲默然,他知道,李千山说的都是真的,现在的自己是名正言顺的一方诸侯,谁也不敢小觑自己。
可是,人家重视自己,就会一直盯着自己,自己想要伸展手脚就不容易了,就一定会提防着自己。
人家只要小心提防,那么机会和空子就不多了,还会成为众矢之的,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实在不容易。
不过慕容冲有一点好,李千山的连续胜利,已经让慕容冲对于李千山有了一股近乎盲从的信任,既然自己不知道,问他就好了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