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东城门。
太阳正在头顶,却显得无精打采,而且城门口的人,显然都觉得今天比昨天冷了很多。西北风还是刀子一样刮着,纵然大家都穿着皮袍子,可是依旧觉得寒冷。
但是天空却基本没有云彩,很多人抬头看看,心中暗叹,看起来离第一场雪,还有很远的距离。今年天气转凉后,到现在都还没下过雪,起码比正常年份晚了整整一个月,这实在是很可怕的事情。
这种情况被草原上的牧民俗称为黑灾,而下暴雪被称为白灾,相对来说,黑灾比白灾可怕太多了。白灾无非是大雪,采取必要的措施后,可以把损失降到很低,最坏也无非是冻死一些牲畜。
但是黑灾的话就不一样了,牲畜缺水,疫病流行,膘情下降,母畜流产,而且几乎肯定会造成大批牲畜死亡,偏偏黑灾一来,还没什么好办法。这年代也不可能人工降雨或者降雪,而且河西本来就缺水,不下雪,一般被认为是上天的惩罚,你能怎么办?
因此,今天来到城门口迎接的各级官吏们,都有些无精打采的,这也是难怪,一方面黑灾的趋向已经很明显了,看起来年关难过,他们也会为百姓担心,但是更重要的是他们在河西多半入乡随俗,也都有自己的牧场和牧民,黑灾一来,死的也是他们的牲畜,他们能不心疼吗?
再者说了,黑灾这种事情,不会分胡汉的,那些胡人部落,虽然已经安分了十多年,没敢地大秦帝国的州郡下手了,一方面当然是大秦战无不胜的铁军打出的军威,另外也是这么多年风调雨顺,他们自己也吃饱了饭,加上颇为丰沛的赏赐,才让他们安分了下来。
如今淝水之战后,天下各地都是人心浮动,草原上的部落也都知道,天王陛下不再是天的儿子了,他在一次南征里彻底失败了,而失败者是不会得到尊重的。况且,今年由于南征,已经减低了对各部落的赏赐,他们早就不满了。如今再加上天灾,加上凉州如今兵连祸结,有些比较有远见的人已经预计到这一次,卢水胡,吐谷浑这些部落,怕是要蠢蠢欲动了。
可是大家也只能腹诽,如今凉州的西半部分,已经落入了吕光手里,也多亏李统大人死死守住了洪池岭,才暂时挡住了吕光的大军,而东南方向,张天锡也是气势逼人,姑臧可以说是腹背受敌,这凉州究竟会是谁的,现在都很难说,看着前面刺史大人有些佝偻的影子和满头的白发,大家都有些伤感。
这个时候还在梁熙身边而没有跑路或者归隐的,自然多少对梁熙都是比较忠诚的,而梁熙常年待下也算宽厚,他们也都怀有侥幸心理,说不定梁熙大人这次把苻洛请来,能力挽狂澜呢?
城内并没有戒严,这是梁熙的意思,如果区区一个苻洛过来,就要全城戒严来迎接他,未免让人看扁,因此虽然确实是有求于他,梁熙也想自抬身价。况且昨夜基本把可能出问题的人都一网打尽,梁熙也不想再激起民怨,因此只让街道上巡弋的士卒们维持秩序,倒也不刻意驱赶行人。
东门附近,本来也算姑臧城的繁华地段,这个时候,人流虽然少了,占道摆摊的也都自觉地走了,不过两侧的店铺还是有些开门,而且中国人好热闹,只要没说不准看热闹,就总有人愿意围观,道路两侧的人并不少,不过有士兵的约束,他们也看不到城门洞外面的事儿。那地儿总归还得派人看护起来,免得出了问题。
“轩辕书屋”里,一身青衫的段业和仆从模样的段平正在一堆厚厚的古书面前翻着,段业还时不时的问问价格,而那老板倒是非常热情,有问必答,还奉上了茶水,说段业如果对书有兴趣,可以坐下来边喝茶边看,买不买不打紧。
而这个书屋,巧就巧在,其位置恰好是个拐角处,而开门的方向也冲着那里,因此段业只需要一回头张望,就能看见城门的方向。当然,外面也是有两个甲士站在那里,但是老板很显然之前打点过了,如今他们俩就像雕塑一样站在那,非常沉默。
书屋是个风雅的地方,看起来老板也很有能量,因此这个时候,屋子里人也不少,大家也偶然有交谈,但是声音都不大,看起来都文质彬彬的。
突然,有个有些粗豪的声音道:“昨夜扰民通宵,今早又摆出这么大的阵势,看起来传言是真的了!”
段业霍然回头看去,却是一个五短身材的矮胖子,蒜头鼻子大嘴巴,绿豆眼睛大耳朵,看起来甚是滑稽,不过看他说话肚子都晃荡,实在很有喜感。
旁边一个面相清秀些的书生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莫谈国事,如今姑臧城的事儿,少说为好。”
“怕什么?”那胖子显然是个混不吝,“他使君大人难不成还跟我们学馆的人为难?如今请唐公来,我也是赞成的!如今也只有王族的人才压得住阵脚,不然凉州就完了!”
这话一出,众人侧目,那胖子还横扫了一眼,道:“怎么着?你们谁觉得我说的不对吗?苻洛大人要来的事儿,姑臧城已经传了快半个月了,如今连刺史大人都跑到城门外迎接了,昨晚还搞了那么大的事情,不是他还是谁,各位,你们说呢?”
可是大家却纷纷别过头去,不愿回应,显然是怕惹出麻烦,姑臧城在这种敏感的局势下,读书人往往最想明哲保身。祸从口出的道理他们其实也是懂的。
胖子大为不满,因为好多他认识的人,也居然躲着他的眼光,显然是怕惹事,正待发作,却看见一个一身青袍的俊逸年轻人拿着扇子,潇洒的走过来,冲自己微微拱手,道:“兄台高见,某佩服之至啊!”
来的人自然是段业,胖子有些愕然,因为这个人看气度模样明显是读书人,但是自己却从没见过这么一个人。不过,人家行礼了,自己当然得还礼,胖子也微微拱手,道:“鄙人齐德,武威人,不知阁下……”
“京兆段世民。”段业微笑点头。他却不知道,二人这次会面,是一个时代的开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