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勃勃虽然读过汉家的诗书,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话,甚至他们部族由于靠近内地,生活方式几乎和汉人的贵族没什么区别,衣衫以江南为美,陈列以建康为贵,汉人士族的清谈对弈,辩机静修他们就没有不会的。
可是,他毕竟是匈奴人,是右贤王的后裔,从小父辈们就没有放松过对他们这些年轻人的训练。
锦衣玉食,可以偶尔尝一尝,兵书战策当然要好好读,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忘记,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只信任手上的刀枪!他们确实喜欢汉人的小点心,但更喜欢自己的牛羊肉,他们偶尔也穿绫罗绸缎,但是终日不离身的还是皮袍。祖父父亲都说过很多次,可以学习汉人,不能变成汉人,这个观点在刘勃勃心中根深蒂固。
这时候段业却仿佛来了兴趣,接着说道:“虽然在血统上,我们是汉人,你们是匈奴人,不过我们汉人的老祖宗不是早就说过了么?决定是华夏还是夷狄的并不是血统啊,《左转》里说,‘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区分人群是以文化和文明程度,而不以种族,合于我华夏礼俗文明者即为华夏人,就算我们的同胞,就是我们的兄弟姊妹,不合者便为化外之民,这不是很清楚吗?”
“话虽如此,可是段业,你摸摸你的内心,你对我个人,或许能当成好朋友,能跟我讲义气,你真的能对其他的匈奴人,对其他的鲜卑人,做到吗?”刘勃勃问出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段业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自己应该算是个相对温和的民族主义者。段业不会忘记五胡乱华,不会忘记无数被杀害被掳掠的汉家儿女,不会忘记两脚羊,不会忘记那些被迫和亲的可怜女子……
和一个人可以因为意气相投而不计较对方的出身血统,可是面对整体,面对一个民族,一股力量,这可能吗?段业并不会迂腐到教条到对想残害汉人的胡人们讲仁义道德。
更何况,刘勃勃和段业,彼此虽然没有说明,对对方的身份却也是心照不宣,刘勃勃知道段业绝对不是个普通商人,段业更是知道刘勃勃根本就是刘卫辰的儿子,是日后赫赫有名的大夏皇帝,就算因为段业不再是那个段业,但刘勃勃肯定还是那个刘勃勃,二人的立场决定了二人的态度。有些残酷的事实,终将面对。
说到这儿了,二人都不知道再如何说下去了,虽然都口口声声说不在乎血统,可是,汉人和胡人几百年可是结下了血仇,这些账,算得清楚吗?这些事儿,说得完吗?
说不清,道不完,只好拉倒。好在二人都喝了不少酒,加上天冷,人的困劲很快就上来了,段业已经听见了刘勃勃如雷的鼾声了,这才放心的闭上了眼睛,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段业睁眼时,帐内已经空无一人,不过床边却有封信,还有一牛皮囊的酒。
段业大惊,匆匆起身,发现东西没少,自己身上零件也没少,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的打开信,上面字迹很清晰,书法比自己可好多了。
“不告而别,后会有期,遗酒相赠,多谢款待。”
十六个字读起来平淡,可是段业仿佛看见了刘勃勃那爽朗的笑声。
短短一夜,和这个日后的枭雄交流了不少,这个人,不简单呐!
匆匆出帐,其他人都已经准备停当了,段平有些异色的看着自己,段业不由道:“怎么了?有话但讲无妨。”
“东家,那个勃勃……”段平顿了顿,“他虽然看起来粗犷豪迈,也肯定是匈奴人没有错,但是他的身份……”
段业知道段平因为自己和那刘勃勃看起来非常投缘,因此说话有所顾忌,不过他能够坦然相告,还是一份心意在,因此对段平微微一笑,正色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呃……我起来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这次插嘴的是衍生,但是衍生的神色也有些凝重,“可以肯定,他走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应该可以想象,他的武功有多强,如果半夜他想做点什么,恐怕就……”
段业这下子才提高了警惕,原本由于自己跟衍生学了不少本事,还经过圣僧鸠摩罗什指点,也算战场上淬炼过,人血里爬出来的,因此一直有些目空一切了,觉得天下英雄不过尔尔,可是这刘勃勃居然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走掉,连衍生也瞒过了!
赫连勃勃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他毕竟没有对自己动手,想来还是蛮庆幸的,段业看着脸色不太好看的段平等人,道:“你们放心吧,他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
“大人从何得知?”段平和张猛面面相觑,他们二人主管情报工作,都不知道,大人只不过和他聊了几句人家就能如实相告?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段业微微一笑,“至于那人,他便是匈奴铁弗部刘卫辰之子刘勃勃,没有错的。”
“刘勃勃?”段平念了几声,记下了这个名字。
“关于他,你们要多加注意这个人,他可不是小人物,而且一定会做成大事。不过,他的本事太高,也不必用些……用些不太上得了台面的办法,张猛,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属下明白。”张猛忙道,段业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刘勃勃这个危险人物你们得注意,得重点抓,但是什么跟踪监控这种低档次的就别干了,既没有效果也让人瞧不起。
“好了好了。”段业伸了个懒腰,“咱们可是还有大事情去做,我想,那个‘大人物’,也就在这两天要到姑臧了吧,你们说呢?”
“不错,根据之前的信息,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张猛笃定的说道。
“那好,我们就去会一会他!看看这个传说里连节下都畏惧几分的人,到底有几斤几两,哈哈哈哈。”
众人翻身上马,匆匆南下,而远处,一个壮汉默然的看着这群人,脸色复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