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赵更年所料,昨夜咥运率军前来,确有试探之意,当然了,若是能偷袭成功,自是最好不过。
阿史那·贺鲁踌躇满志,经过昨夜的试探,加之目测观望,对于**阵前何处设暗沟、何处有堑道、何处可陈奇兵,何处布有陷阱,自认为已是了然于胸。
既如此,那还等什么!
包括咥运在内,各部首领亦在问这个问题。
阿史那·贺鲁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深邃的目光投向了远方——那里有正往此地赶来的三万援军。
这支部队不但王二、罗通未曾意料,便是突厥各部亦是大多不晓。此三万大军实际来自于土蕃国,乃是阿史那·贺鲁私下与土蕃国主所借之兵,至于其中关节——土蕃国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将三万将士为别人卖命,条件之一,便是将来取得西北边庭,二者可以分而治之。
阿史那·贺鲁现在所思虑的,倒不是担心己家够不够兵力将眼前**拿下,而是在想,是待土蕃军赶到合力击之,还是自行攻击,歼灭此部**后,再与土蕃军兵合一处,挟得胜之勇进逼大唐。
倘使静候土蕃之军,固然借援军之力减少己部损失,但如此一来,浪费时日不说,多少还有些自堕威风的嫌疑。若不是近段时间连遭挫败损失不轻,兼之各部时有叛逃事件发生,才不会低声下气去寻土蕃援手呐,眼下正是重振声威的好时机,也正好让他土蕃瞧一瞧,我突厥之军仍是驰骋塞北的一支雄鹰。
是以,阿史那·贺鲁的犹豫不过一瞬之间,当目光重新转向**大营时,号角已然吹响,奔腾如雷铁蹄声中,拉开大战的序幕。那里不但有大批粮草的诱惑,更有阿史那·贺鲁渴望已久的胜利!
一道又一道矫健英姿从眼前划过;
一匹又一匹的战马在咆哮;
刀锋欲嗜血;
儿郎好立功;
这一刻,埋藏心头已久的阴霾消散得无影无踪,昔日的极度自信又开始在膨胀,阿史那·贺鲁直觉着血在燃烧,恍惚间像似回到盛年时期,甚至有了亲自提刀陷阵的冲动。
只是,他没有看见王二因兴奋以至于有些扭曲了的脸,在那张牙关紧咬以至于明显变形的脸颊后面,隐藏着得意而又诡异的笑意,那神情,犹如精心设下恶作剧,期待着过往的行人发出惊骇的尖叫。
假如,
只是说假如,
假如奔涌如潮的突厥骑队突然间全部停止下来,仔细凝听,当会察觉到脚底下正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声,像是金铁磨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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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突厥大军不可能停止下来,也无法停止下来。“咯吱”声越来越密集,直到一股黑烟冒起,紧接着,一束艳丽的火舌突然从地底下喷射而出,在半空中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随即抛洒而下,化作星星点点火珠,打在密集的人群当中。十数名军士登时身上起火,吃痛之下有人栽于马下,瞬即便被纷踏而至的无数铁蹄踩为肉酱。
更多的焰火从地底下钻了出来,在空中展示它的妖艳!
更多的突厥军士变成一团团火影,在惨叫声中化作一缕缕冤魂!
就在一刻前还气势汹汹的突厥骑众,刹那间不知所措,没有人知道一条又一条的火蛇是如何冲天而起的!
难道大唐真有神人相助?
阿史那·贺鲁惊疑过后,并未觉得恐慌,毕竟火蛇虽是四下乱窜,但于万千军中,却是显得那么单薄,那么稀疏,绝对构不成致命危险。
然而,阿史那·贺鲁很快便知道自己错了!
星星点点的火珠洒落,确是只能伤及突厥皮毛,但是,当火星砸落于地时,一道又一道火墙窜起,瞬间便将急驰冲锋的突厥战骑包裹于中,分割成一群又一群待人屠宰的羔羊。
王二终于将得意化做笑容,尽情地释放开来。
那“咯吱咯吱”声响,可不是因为冲锋的战马踩断了地上的枯枝,而是触发了**埋于地下的引火装置。
他没理由不得意,与欧楷捣鼓了近两个月,险些将行署给烧了的东西,今天亲眼见证了它的用处,尽管有些不理想,尽管地下埋的引火装置比实际燃起的要多得多,但这已经足够了,足够让阿史那·贺鲁心痛了。
那东西说起来并不复杂,喷起的火焰不过是掩埋于各处的陶罐,陶罐内注满石脂水,又加以硫磺、硝石等物,一经火引,石脂水瞬间即燃,又有硫磺、硝石等物助势,热力受胀迅速,自然裹着油滴喷发而出。
倒是引火装置着实费了不少心思,是以木盒为壳,内置钢轮、火石,火石周围布放引火绳,钢轮轴下系一铁砣。埋设之前先转钢轮将铁砣吊起,于轮轴处以销栓卡紧,却牵绳针于地表,一旦人马踩触,绳针被绊,则销栓自松,钢轮受铁跎下坠之力而转动,与火石先摩擦,打着火线,火线通过引槽迅速燃发遍布于地的陶罐内石脂水。
可恨王二犹恐烧之不绝,陶罐两侧各置一孔,孔口以石腊封堵,一经受热,石腊自融,石脂水顺衔接于孔口的木槽倾泻而出,瞬间在地上延绵成一道又一道火墙,将闯入者裹于其中。
这便有了现下这个火光冲天的局面。
其实石脂水用于战场,对突厥而言,也不是什么希奇的事,罗通便是吃过突厥这个亏,才会对石脂水念念不忘,才会有了那一场火烧葫芦谷。只是此地隔**阵前尚遥,便是大型弩机亦射之不及,阿史那·贺鲁实在是搞不明白火从何来,再则昨夜以轻骑探营,亦并未发现有此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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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倒是怪不得阿史那·贺鲁,本来就是王二在击退咥运之后,趁着天未大亮之际埋设而成。
这个亏,阿史那·贺鲁吃得却是不算冤枉,只是景象未免太过残酷了,眼睁睁得看着陷身于火海之中的部众,进之无门,退之无方。
一声声惨叫在滚滚浓烟中由高嚎而至嘶吟,渐渐的,无有声息,却又有更多的惨呼声响起……
战马拖着尸体四下乱窜,却在疯狂中轰然倒下,永远伴随着主人,再也不会分开了……
塞米拉再也不忍心看下去,别过头去黯然泪下,频儿本欲安慰于她,却是话到唇边,化作两行清泪无声而泣。素来坚强的冯宾茹,此时亦唯有轻拥二女,自己却也是仰首望天,暗自长叹。
若是早知今日这般惨烈,当初会不会阻止王二摆弄这些嗜人的妖魔?冯宾茹自己问自己,心中却无有答案,掉头再望王二时,眼中已是一片迷茫。
连一向乐呵呵的虎头亦不再有笑容,傻傻地望着眼前的惨剧,喃喃地自言自语不知在念些什么,神情当中却显然有些骇怕。
原本兴奋的神情在愈演愈烈的火光中,渐渐的,开始变得愕然,甚至有些惊慌起来,那一瞬间,心中不禁生起莫名的沮丧,可是,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么?王二慢慢闭上了双眼,嘴角不自微微抽搐,心中却有种说不出来的痛!
赵更年与欧楷相望一眼,暗自摇头,却也无有嘲笑王二妇人之仁的意思,只是暗叹此子终是经事不多,不识战场之上原本就是如此残酷。
这是一场不闻金戈交织之声的杀戮!
大火从朝午烧至日暮,突厥军再也没有发起像样的攻势,尽管充满了无边的愤怒与仇恨,但恐慌的心理掩盖了一切,像幽灵一样冒出来的火舌,难道是草原之神对自己的惩罚?
夕阳将要西下,
王二出人意料地让赵更年传令下去,着军士快马而出,以箭传书,让阿史那·贺鲁使人前来收尸。
赵更年大是愕然,劝道:“此正杀敌良机,岂可自行错过!即便不主动出击,亦可使军士严加看守,待至天黑再作打算……”
欧楷亦是此意。
王二却是颓然地摆了摆手,转身返营,不容再议。
赵更年万般无奈,却也无法违抗将令,只得遣轻骑快马而出,传书于阿史那·贺鲁。
阿史那·贺鲁先是惊诧,一阵狐疑过后,又遣小股人马前往试探,确认**非是使计诈敌,方才多派人手收拾零乱不堪的战场,却也不敢大意,着各部军马提高警惕以防有变。
王二回至营中,如虚脱般瘫躺帐内,久久未有言语,熊熊烈焰始终在脑海中跃动,眼前一片火红景象,渐渐便如鲜血一般开始弥漫。
胸口闷堵得越来越难受,一阵一阵直往上涌,王二再也无法控制,趴在地上呕吐不止,直至连胆水也吐将出来,方自觉得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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