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的一宿折腾果然没白费!
好不容易布置停当,阿云比罗夫已是哈欠连天,待到战槛出了湍急的白江口,眼前顿时开阔起来,再往前行便是汪洋大海。阿云比罗夫彻底安下心了,吩咐好随行的金氏兄弟注意照料王二,再也坚持不住,钻入船舱倒头便睡。
依着王二的意思,原是故意使得阿云比罗夫疲惫不堪,待至了船上好寻机捣乱,或者还有机会逃脱,待到真上了船后,才发现自己所有的想法是那么的天真。
阿云比罗夫倒是没有限制他的活动范围,金氏兄弟也没时时刻刻跟着,横竖就这么一天船,谅来他王二也跑不到哪儿去。
王二最初的设想,便是想要趁人不注意,把船中饮水给破坏掉,没水喝了,你总得回去重新补充吧?到时候说不定便有机会了。结果一瘸一拐转了到淡水储藏舱,才发现原来有专人看守,瞧瞧那人五大三粗模样,再打量一下自己的小身板,也就只能放弃了。
既然“水”计不行,便用“火”策了!
王二的水性也就掉到河里勉强沉不下的程度,所以来说,行此策还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但无论如何都得搏上一搏,总好过被人“贩卖”到那鸟不拉屎的倭国去。
王二鼓起勇气忍着脚痛,上钻下蹿好不容易寻到了又清静又适合点火的地方,一摸怀里,天亡我也——根本就没有火石!
借是肯定借不着的,一来大多水手兵士均是言语不通,二则去找人要火石总得有个合适借口,难不成去跟人说,嘿~兄弟,借个火,我要烧船!
借不着那就偷呗,王二也试着故意去撞金氏兄弟,同时飞快去在对方怀里抄了一把,却是空空如野,很明显,二人并无火石在身。
当然,王二也可以慢慢去试,总是能偷到的,只不过腿脚不大方便,船上又比不得陆地那么平稳,所以王二决定干脆明目张胆地纵火——直接去到垛楼之上,高呼“我要吃火锅”!
这一闹自然是引人注目了,一开始谁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时间一久,倒是有人大致听明白了,忙“唧哩咕噜”与金氏兄弟商量。
金氏兄弟自然是一阵摇头,可架不住王二唱戏般双手乱舞鬼叫连连,再者阿云比罗夫虽是让自己兄弟俩看好他,但从态度上来看,便是阿云比罗夫对其亦是客客气气,自己兄弟俩又何必去得罪于他呢!便也只得使人搬来台凳,让王二安坐稍等,过了一会儿,还真的端了个铜制火锅上来,炉层木炭已是烧旺,并有鸡鸭鱼肉各色菜肴,或剁块或切片摆放停当,又奉上小烧两壶。
海东天寒,本就有吃火锅的习惯,这热气腾腾的香味一冒,已有三三两两围了一些人上来。
王二一瞧,你们都站着不走,老子还怎么放火?当下连来年挥手,将众人赶将下去。
众人“嘀嘀咕咕”颇是不舍的散去,嘴里估计是在骂王二小气,不让吃也就罢了,连站在一旁闻个香味都不行。
夹了几块鱼片烫一烫,放进嘴里,嘿~味道还真是不错!
望着眼前热辣辣的火锅,再瞧瞧冰凉凉的海水,王二竟不自生出几份不舍,好歹得多吃几口,一会儿着火了,游泳不是还得大量的体力!嗯~是要多吃点,至于两壶小烧,还是先留着,到了海里还得靠它取暖呢!
王二自觉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可以多吃点。结果越吃越觉得暖和,便愈发地想象到海水会有多么的刺骨,一腔雄心渐渐也就化为乌有了。
“哈哈~王兄弟好兴致!”阿云比罗夫高声叫道,蹬蹬蹬上得垛楼来。
“阿云兄醒了?来~正好一块吃点。”这下好了,不用再在心里作斗争了,船是烧不成了,王二竟然莫名其妙地舒了口气。
确实也怪不得王二怕死,毕竟大海茫茫,又无水上经历,说是烧船跳海,哪有那么容易!也幸亏他害怕退缩了,不然的话,真要把船点着了,这个天气,别说是他王二那种狗刨程度的水性,便是这船上任一名手水,泡在海中,消不得半炷香的工夫,估计冻也得活或冻死。
阿云比罗夫倒也不客气,添上碗筷吃将起来,“王兄弟怎么想起跑到这吃上火锅了?”
王二给他斟了杯酒,随口敷衍道:“无聊!你老兄睡得呼呼响,这船上便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可不无聊么?”
阿云比罗夫诡异笑笑,下意识地抬头望望天边,“放心~很快就不会无聊了。”
王二不知他话里藏着什么意思,也懒的去了解,端起酒盅与他碰了一下,“阿云兄不妨坦白告诉兄弟,今日这一去,还有没机会让兄弟回到长安?”
阿云比罗夫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直接,看他模样不似说笑,当下沉思片刻,认认真真的回道:“王兄弟能不能回长安,老实讲,不是我算了说,还得看兄弟你自己。”
王二诧异道:“此话怎讲?”
阿云比罗夫回敬了王二一杯,道:“王兄弟久居中原,想来对鄙国是不甚了解了?”
王二摇摇头,“这与我回不回得了长安有关系吗?”
阿云比罗夫瞧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鄙国自孝德天皇继位以来,建年号为‘大化’,锐意进取推行《改新诏书》①,行事俱以大唐为楷模,是以国力日渐昌盛……”
王二忍不住插嘴道:“这个兄弟倒也略知一二,前两年还在长安见过倭国使团,吾皇亦是善加款待,并下旨令各行工匠传授技艺于来使。”
其实这些王二哪里晓得,不过是离京路上薛礼跟他提到过,现下想起来,便随口这么一说。
阿云比罗夫点点头,“鄙国蜗居海岛,原也比不得大唐物华天宝,若想不居人后,自是需要加倍的努力,多多向大唐学习。”
王二见他越扯越远,不禁蹙起双眉去看阿云比罗夫。
阿云比罗夫解释道:“王兄弟此番随我飘洋过海,虽说有些仓促,一旦至了倭国,仍是大唐使节身份,这点王兄弟但请放心。”稍作停顿,又道:“我孝德天皇及中大兄皇子俱是好学之人,又都仰慕大唐文化,到时候,少不得要向王兄弟多多请教了。”
王二恍然大悟,“阿云兄的意思是~只要兄弟到时候能将他们糊弄住,自然就可以回我大唐了?”又一想,不对,那也就是说如果搞不定,这一辈子也就别指望能回去了,如此一思量,禁不住暗骂阿云比罗夫阴险。
阿云比罗夫微微笑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只希望到时候王兄弟不要知而不诲,我也盼着能早日将王兄弟你安全送回。”言罢又故作轻松道:“说实在的,长安繁华之地,若有机会倒是想再多去几趟,以慰平生之愿。”
要说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确实是有些微妙。
阿云比罗夫的言语固然是半真半假,一心是想要王二至了本岛后,能将其所知尽数告之,尤其是唐皇性格、处事风格等,从而不难揣摩出大唐日后对海东三国与及倭国的策略方针。
王二却是由于身处险境,又在茫茫大海之上,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人在天地间原来是这般的渺小之感,心中没了依靠,不由得对眼前这个唯一可以说得上话的阿云比罗夫生出几份依赖来。
如此一来,二人竟是越聊越融洽,初始的假客气,至了后来,倒不免有了些许真诚。
酒已尽,菜亦残,战槛已远离陆地,前后左右海天一色。
王二自知再无机会脱身,反倒轻松淡定下来,既来之则安之,以后的日子便走一步看一步罢!
阿云比罗夫着人收拾残羹,像似想起什么,提醒道:“王兄弟,沧海行舟最忌火烛,以后可千万别单独一个人开台吃火锅了!”
王二心想,还真被你讲中了,本来就是打算纵火烧船,不然的话,好端端吃的哪门子火锅!不过话又说回来,刚才怎么不见你小子吭声,吃得也不比我少,现在倒来唧唧歪歪了。
王二本来还打算再坐一会儿,吹吹海风散散酒意。
阿云比罗夫又一次凝神望了望天边,似自言自语又似多王二念道:“嗯~起风了~”
王二不明白这话意味着什么,阿云比罗夫亲自将他搀入卧舱,临走时又回头嘱咐了声,“在里面好好呆着,别出去!”
此时,水手们却在甲板之上往来奔走,井然有序地忙着落帆降桅。
没过一会儿,便听得外面雷电交击,刹时间风雨大作,船体也随着剧烈摇晃起来。
王二只觉得头晕脑涨,腹内犹如翻江倒海般难受,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自己说“无聊”时,阿云比罗夫会回应“很快就不会无聊了”,并且笑得那么诡异。
其实,这场风雨在那些常年混迹海上的水手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真是有大风暴,阿云比罗夫也不敢挑这个时候出海了。但对于王二来说,已经是要了半条老命了,真正算是领教了什么叫“晕船”了。
漫漫长路,可怎么熬呀!
王二现在唯有祈求满天神佛保佑,保佑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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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大化改新:公元645年(日本皇极天皇四年)6月12日,日本飞鸟板盖宫太极殿。这一天日本朝廷正在接见“三韩”的使者,举行“受贡”仪式。突然宫门全部关闭,中大兄皇子联合中臣镰足等人为改革而发动的政变,刺杀了大贵族苏我入鹿。
14日,革新派人物组成了以改革派人物中大兄皇子、中臣镰足为核心的集团,废黜了苏我氏拥立的天皇,拥立中大兄的舅舅轻王子继位,称孝德天皇,并效仿唐朝法度,建年号“大化”,迁都难波(今大阪)。
646年正月元日,新政权颁布了《改新诏书》,在全国各地登记人口和检查田产。
大化革新是个逐步的过程,经历了半个世纪。大化改新之后,日本废除了部民制,建立起封建土地国有制;废除了贵族的世袭特权,建立以皇权为中心的中央集权国家;实行征兵制,在京师设立了五卫府,在地方设军团,所有军队一律归中央统一指挥
从此,日本正式进入封建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