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论,要说王二一开始就有准备要将百济王子如何处置,那是高估他的心计了。
充其量王二也就是依着本能,觉着既是堂堂一国少主,总有用得着的地方,至于说百般刁难折磨于他,一来是恼他手下居然打主意打到我王某人身上了,二则亦是故意生法摧残扶义丰的意志。
就目前来看,实际上扶义丰也没多少意志力可言。
王二为何不将其送押新罗方面处理?
不过是这厮习惯而已——送给别人玩,哪有自己玩得开心!
他倒是觉着这些天过得充实有滋味,薛礼可就有点郁闷了。
前方战事依然吃紧,法敏亦将大唐朝廷的意思传书于女主真德,可惜回言等于没回,只要还有一城未得收复,女主真德誓言绝不休兵。
身为一个将军,薛礼当然可以理解真德这一决定;但作为大唐使团的副使,他更加清楚己身的责任。所以,他不得不三番五次游说王二,与其这样在金城干耗着,不如启程前往双方交兵之地昌原城,既可直接与女主真德面谈,亦方便相约百济国主义慈王,共同商讨和解事宜。
王二第一反应干净利落,两个字——“不去!”
兵戈之处,别人都是巴不得躲得越远越好,哪有自己拼命往跟前凑的!便是要去,也得等他们打得差不多,双方都没甚精神头了,方才安全许多。到那时,咱们再选个地方,摆上一桌酒席,大家坐下来边喝边聊,岂不美哉!
他倒是想得美哉,却是经不住薛礼冤魂缠身般隔一会儿来一趟的劝,最后又提及有手中还有一张王牌——扶义丰!谅来百济方面也不敢翻脸,主要还是看如何劝说新罗女主真德。
开什么玩笑!
战火延免,流兵四窜,一旦落了单,碰上几个亡命之徒,谁认识你啊!
说归说,毕竟促使两国休兵,乃是圣上的意思,王二再不情愿,也只得硬着头皮应承。
一路之上,王二琢磨来琢磨去,倒是想到个自认为比较妥善的法子——真德不肯罢休,不就是心疼几个城池嘛,咱干脆以扶义丰作人质,逼迫百济义慈王拿城来换人,签下休兵条约。
薛礼闻之是哭笑不得,暗叹王二天真,你道是拿个首饰上当铺么?若是随便拿一个王子便可跑去换几个城,这世上还用得着征战二字?大家都派人混到对方内部,抓他十个八个王子回来,岂不是发大财了!
古往今来,素有遣子为质之例,可真正到了该动手的时候,又见几个会把那可怜王儿性命放在心上的。当然,也不是说扶义丰一点价值都没,交易能否达成,主要还得看开价如何!
薛礼也就是只能在心里想,还真不敢说与王二听,生怕打消了他的积极性,毕竟不管怎么说,方案行不行得通,好歹王二这回考虑的是正事儿。但是薛礼也不敢鼓励他这个念头,只得笑了笑,道:“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只不过到时还需视实际情况而定,倘若当真能因此免了刀兵之祸,亦是两国黎民之福!”
可怜的薛礼,为了不负圣上重托,居然也学人擦鞋了!
没办法呀,谁让他摊上这么一位上司!万一哪句话儿说过头了,把王将军给吓得溜回金城去,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女主真德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虽然表现了极为友好的热情,但对于关键的休兵问题,却是始终坚持己见,不过还好,最后算是给了点面子,勉强应承暂时只作守势,好歹是有了些许缓冲余地了。
看得出来,薛礼对第一步能得到这个结果还是挺满意的,毕竟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活儿要一步一步做,这事儿要是能一步到位轻易平息,新罗与百济之间这十数年也就不用你来我往杀得不亦乐乎了。
撮合当然不能是单方面的,所以薛礼还需要去跟百济义慈王好好聊聊。本来这是王二的事儿,可这家伙做贼心虚,死活不肯去,便唯有薛礼代劳了。
好在目前只是初步摸摸底探探口风,具体的事项估计单靠这一趟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薛礼以副使的身份去亦是无妨。
差不多天黑时分,薛礼才返回昌原城,只丢给王二一句话,“他们已经知晓扶义丰在咱们手上了。”看来基本上是谈崩了。
王二忙道:“老头问你要人了?”
薛礼摇头道:“自是不会明言!”
王二乐了,既然没明着说,咱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再说了,生了个好儿子,咱们没去找他麻烦就不错了!
眼下王二自然不敢去找义慈王的麻烦,但找找他儿子的麻烦还是可以。
用过晚饭,辞别女主真德,回到客舍,王二越想越觉得很有必要去找扶义丰好好“谈谈”。
扶义丰正提心吊胆着瞎琢磨呢,不晓得王二大老远的把自己从金城带到昌原来做甚,但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也许是由于父王及百济大军近来咫尺的缘故吧,扶义气丰自觉着胆气壮了很多,言语之时已经开始敢于正视王二了。
王二当场就用巴掌严厉地批评了他的错误。
所以,扶义丰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恢复到之前的谦虚状态中。
满意之余,王二委婉地想扶义丰解释了自己生气的原因,并不是看不得你嚣张,实在是兄弟心里比较烦。
面对心烦的王将军,扶义丰除了适当地表示关心与理解,态度也更加地谦卑起来。
王二显然没把他当外人,将心中苦恼尽数道了出来,最后总结成一句话——主要就是因为你家老头子占了人家新罗的地盘,搞得现在民不聊生,老子也跟着受罪,要是搞不定这摊子事儿,回到长安肯定是交不了差的。
扶义丰及时地做出了期盼和平的姿态,同时也由衷地向王将军表达了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实,毕竟大权仍握在老头子手上。
王二丝毫没有怪责他的意思,只不过提出了一个建议,并诚恳地征询他的意见,假如用你当作人质,去找你家老头子谈条件,你估计能不能替新罗换回七、八个城池?
扶义丰经过一阵深思熟虑之后,坚决地摇摇头,从理论到实践等各方面阐述了自己绝对没有王二想象中那么值钱后,又试探着提出另外一个方案,能不能把我放了,等我回去好好做做老头子的思想工作,说不定可以替王将军弄回三、两个城,这样两边都留有些面子。
王二及时地否定了他的建议,并关切地提醒他,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以后千万别用脑过度胡思乱想,这样不好,非常不好,到时候后果可能很严重。
对于王二如此周全地全方位替自己设想,扶义丰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内心的感想了,所以只能保持深深的沉默。
既然扶义丰没有任何反对意见,王二决定,还是拿他去换城!并且建议他马上修书一封,给他家的老头子,说明自己在王将军的帮助之下,已经由从一个“欺朋友妻”的小人,转变成一个光荣的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遭受强迫而是自愿的,扶义丰不但详详细细将这一过程落于纸上,还热情洋溢地讴歌了大唐使团上上下下所有将士,并在笔里行间隐隐透露,如果父王不为自己儿子的这一转变而感到自豪的话,大唐很有可能会派很多很多的人,由登州出发,坐船前来百济对父王作进一步探讨。
王二虽然读书不多,却也感觉得出溢于字里行间的热情是补面而来。王二当场决定,以后必须对扶义丰的伙食进行改善,至少在饭后可以额外提供给他一个鸭梨之类的水果。不过,出于出朋友身心健康的关爱,王二希望扶义丰以后可以负责起整个客舍的清洁工作,这样就能有效地避免他因无聊去胡思乱想而导致的过度伤神。当然,如同往常一样,王二细心地安排了一些比较强壮的弟兄负责时刻提醒他,免得他工作过于热情把清洁工作搞到客舍范围之外去。
当王二兴冲冲地将自己的安排决定告诉薛礼时,薛礼当场就傻眼了,当时只以为他心血来潮说说而已,没成想他还真准备这么干了——严格来讲,不是“准备”,而是“已经”这么干了,因为实际上王二在告知薛礼之前,已经让欧楷携书出城,直奔百济大营了。
薛礼除了暗道“荒唐”之外,再无任何言辞。
这封书信到了百济义慈王的手中,等于是向他**裸的威胁了。
好在毕竟是扶义丰的属下先劫持了冯宾茹,不管怎么说,己方终归是占了个“理”字,否则的话,不但此行劝说不遂,恐怕还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也怪自己先前话儿说得过于含蓄!
薛礼大是后悔,干脆挑明了道:“此事甚为不妥,义慈王身为一国之主,绝不可能会接受这种**裸的威胁,倘使他真是那中性格懦弱的人,当初也没可能主政次年即对新罗发动攻击,更没可能短短一年时间连下新罗数十城。”
王二闻之颇为沮丧,本来还以为好不容易办了件大事,结果在薛礼眼中却是成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郁闷之间,不免夹杂着些许恼怒,“这不过是你个人所想,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难不成似你东跑西跑,跑到后面不还是没个结果!”
薛礼碍于身份,不好过于激烈反驳,尽量缓了缓,解释道:“将军有所不知,新罗、百济连年征战,看似凶悍,实则已是国内空虚。说不得,各自心里早就有了罢兵之意,如今苦苦相持,一大半倒是由于骑虎难下了。我等此来调解,实际上是给了他们一个借驴下坡的机会,再挟之于我大唐声威,二者休兵不过是个迟早的事情……”
王二不是笨人,只是经事太少,尤其对这种军国大事没有什么整体观念,是以薛礼一点,后面的话倒不用说也明白了,主要还是看谁占点便宜谁吃点亏的问题了。
心中明白,但王二嘴上死不认账,“你要早跟我这么说得详细,我也犯不着来操这个心!”
薛礼气苦,我倒是想跟你好好说,关键是你什么时候安安静静听过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