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军的左翼、梁军的右翼,从洛口到汴口再到郑州,双方频频调兵遣将,不断聚集兵力。
总体而言,梁军大优,似乎想借着这股气势,打一个反击,至少守住河阴一线,再斩杀点深入郑州的夏军乡勇,提振一下士气,震慑一下贼人。
十二月二十一,全忠长子朱友裕率长直军右厢西行,朱全忠亲登城楼相送。
整整一万精锐,盔甲鲜明、士气高昂、杀气腾腾,往管城方向开进。
与此同时,葛从周也在郑州大肆征集土团乡夫,得三万余人。于是,汇集起来后将达到六万的葛从周集团正式成行,打算在郑州发动一个反击,歼灭部分夏军后,再进至旋门关一带追杀残敌。
北线看起来,梁军的局面还不错,至少没有崩盘之忧。
与他们相比,南线梁军却整体处于下风。
杨师厚终于带着忠武军南下,往蔡州开进。充当事实监军的康延孝紧紧跟着,神色不善。
这些忠武军真的野了!
自邵树德东侵开始,杨师厚就开始执掌这部分兵马。一开始兵力很少,只有两千多人。后来因为表现出来的能力不错,同时也立了点功劳,统兵越来越多,目前已经有六七千人,算得上是一个中小军阀了。
常年带兵在汝、蔡征战,杨师厚将部队经营得铁桶一般。老实说,形成这个局面,朱全忠脱不了干系。
许州赵氏兄终弟及,连续出了三任节度使。他们对朱全忠十分恭敬,提供兵员、器械、钱粮、战马等各种资源,甚至直接出兵征战。但即便如此,朱全忠依然不放心他们,杨师厚就是这种担心的产物。
作为朱全忠一手提拔的所谓亲信,执掌忠武衙军一部分,分赵氏的权,在忠武军内部“另立中央”,这是符合朱全忠的利益的。但副作用也十分明显,杨师厚在直属部队里的威望太高了,军阀倾向十分明显。
康延孝一到上蔡就感觉到了。
军营部伍整肃,各类物资、器械归置得井井有条,军士们出操训练,杀声震天。毫无疑问,这是一支有战斗力的劲旅,也符合忠武精兵的身份。但问题在于,他们唯杨师厚马首是瞻,所有人都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自己,随身带来的几百护卫看起来根本济不得什么事,只要杨师厚一声令下,就能把他们斫成肉泥。
康延孝第一时间就叹息,长时间的夏、梁战争,给了野心家冒头的机会。而且因为连战连败,不得不曲意拉拢、安抚、迁就各级将官,这就给了他们进一步的机会——朱珍这种被雪藏起来的人都能重新启用,杨师厚又算得了什么!
他觉得夏军方面可能也有同样的问题。只不过因为他们连战连胜,主公威望足够高,把问题掩盖了下去罢了,早晚要还的。
“康都头,飞龙军何时能到?”南下的驿道上,杨师厚抿着嘴唇,话非常少,此时突然冒出一句,差点吓了康延孝一跳。
“飞龙军应已离开郾城,不日即到。”康延孝回道。
“应该?”杨师厚挑了挑眉毛,语气不是很客气。
好一个贼子!康延孝心中暗骂,我是都头,你撑死了不过一介军使,如何敢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折宗本兵不强马不壮,说有四万多大军,实际上只有两万余人可战,何惧之有?”康延孝说道:“许、蔡二镇衙兵万余人,外加飞龙军悍卒,兵力并不比折宗本少,还有蔡州三城为依托,胜算很大。而解除了折宗本一路的威胁……”
“好了,我知道了。”杨师厚摆了摆手,打断了康延孝的话。
康延孝再也没法忍了,对他怒目而视。
杨师厚仿佛没有看见,自顾自说道:“处于不败之地,倒也没多难。可若说取胜,我看不容易。别的不说,戴思远会打仗?为何委任他为都指挥使?还不如让康都头你上呢,那样将士们还服气一些。”
可是,你手下这帮骄兵悍将也不服我啊!康延孝暗自腹诽。
如今这个时代,没有兵可真是急死人啊。官再大也没用,不如实实在在掌握着军队实在。他这个什么行营都虞候,还不如一军军使甚至副使实在。
“战事还大有可为之处。”康延孝道:“各部合力,依托蔡州军民,击退折宗本并不难。而破贼之后,咱们可以顺势攻入唐邓,反过来威胁夏人侧后。或者东进颍州,配合氏都头所部,夹击据守颍州的夏贼。只要料理了唐邓、淮西的贼人,整个南线就清爽了,此战获胜的可能也会大增。”
“唐州哪有那么好打。”不知道为什么,杨师厚突然叹了口气。
可能是想起了最近几年,在丁会帐下,不断与折宗本、李延龄、赵匡凝三人折腾的往事。折宗本带了七千兵南下襄阳,后扩军至两万余,战斗力一下子跌到谷底,但这些年一线交手的将士都反应,威胜军的战斗力逐年甚至逐月回升,现在已经很难缠了,不再是可以轻易击败的对象。
两名斥候一前一后,快马奔了过来。杨师厚勒住战马,静静等待着。
很快,虞候领着斥候走了过来,禀道:“将军,蔡州北城已陷贼。”
“哦?这么快?”杨师厚有些惊讶。
康延孝也很吃惊,更有些恼火,张全义怎么搞的?
北城也叫北关城,是蔡州三城之一,竟然被威胜军攻下了?
蔡州或者说汝阳,在汝水东北二里。如果北关城陷贼,那么意味着贼兵已在汝水对岸获得了稳固的据点,可比他们随意扎起的营垒坚固多了。
这张全义,妻儿保不住,城池也保不住,要之何用?
“传令,杨君房率精兵一千,当先开道。前方斥候放至三十里外,左右斥候放二十里,后方斥候放十五里,即刻照办。”杨师厚下令道。
“遵命。”赶到杨师厚马前的军将们纷纷应道。
康延孝默默看着。这支部队应该是很团结的,以杨师厚为核心,已经自成体系,外人针插不进。
下命令的时候,大军并未停下,仍然在继续前进。可见杨师厚确实不怎么惧怕折宗本,在他心里,或许只存在着值不值得打这种困扰吧。
……
折宗本在亲兵的簇拥下出了北关城。
数千步骑在旷野上列阵。
北风呼啸,旗幡猎猎,人喊马嘶。从远方望去,好一副士饱马腾的图画!
威胜军,感觉实力每年都在稳步提升。看他们如今的状态,半年前在汝州吃下的那几千佑国军降兵应该已经被消化得七七八八了。
膨胀到两万八千余人的威胜军,以折家子弟为核心,凤翔军为基干,收拢襄阳降兵、金商蛮獠、唐邓州县武人外加梁军降人,经历了数年时间的整训、融合,已经自成一体,且有一定的战斗力。
比起他儿子的淮宁军,折宗本的威胜军确实强了不少。这是折家赖以维持富贵的根基,或许也是取祸的缘由,就看你怎么处理了。
“开始吧。”折宗本挥了挥手。
数百名俘虏被押到阵前,他们以为自己要被杀了,哭喊声一片。
蔡州中城城头上挤满了人,死死盯着城下。
不一会儿,张全义、张全恩兄弟也上了城,面容严肃。
贼军如此嚣张,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张全义手下还剩七千多兵,除小部分军士较为老练、战斗力很强外,大部分人都很一般,其中既有今年招募的“新兵”,也有去年招募训练的“次新兵”,总之野战肯定是不成的,也就能守守城。
南城、中城联为一体,屯驻了重兵五千五百,北关城有接近两千兵。按理来说可以守很长一段时间的,但威胜军来到之后,只围攻了十余日,就彻底拿下了城池,让张全义、张全恩兄弟目瞪口呆。
可能之前在城外败得太惨了,一下子损失了上千兵马,让新兵们感到恐惧,战意不足,士气低落。围攻十余日后,老兵损失太多了,最终城破。
张全恩对此有些惭愧。若无那场大败,局面是不是会好一些?
“令公何必苦苦相逼?”张全义在大盾的护卫下,高声叫喊道:“梁王已遣使至灵州,愿修好罢兵。都是大唐藩臣,何必互相侵攻呢?不如就此退兵,各守疆界,岂不美哉?”
折宗本听完之后,哈哈大笑,对一亲兵说了几句之后,此人策马上前,大声道:“好教张侍中知晓,夏王大破阴山鞑靼、高昌回鹘,进至回鹘王庭,俘斩数十万,威震大漠。今已发蕃汉步骑五十万南下,不日即至河南。张侍中有几多兵马,自度能抗耶?”
“此时献城而降,亦不失富贵。”
“大军破城之日,则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城头沉默了一会,随后只见张全义抽出佩剑,大声道:“无复多言!我与邵贼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这话说得提气,军士们对张全义的看法有所改观。
折宗本闻言冷冷一笑,他已经收到消息,梁军从上蔡、郾城两个方向南下。张全义肯定也早就知道了。如此外有援兵,说话自然就硬气。
你有援军,老子就没援军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