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二年二月初八,春社节过后数日。
邵树德在赵玉的服侍下穿戴起衣物。
大女儿已经嫁出去了,又是镇内的青年才俊,赵玉没什么不满意的。现在她一门心思扑在郎君和儿子身上,这个年代的女人,就是这么“可爱”。
“过几日,便去灵州住上一住吧。”邵树德捏了捏赵玉的脸,笑道。
“人老珠黄了,有什么好捏的?”赵玉帮邵树德整了整袍服。
“那就捏别的。”邵树德手抚上了翘臀,道:“你们赵家女子就好长这个。”
邵树德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赵玉就有点气。
赵姝已经被她要到了身边,当贴身侍女,坚决不能让郎君祸祸了。
“诸葛小娘可能怀孕了。”整理完了袍服,赵玉突然说道。
邵树德有些惊讶,又恍然。
在灵州那段时日,身边无妻妾,就四个侍女陪着。对诸葛氏,他有点不可对人言的阴暗心理,日夜享用,怀上了也很正常。
“那就让她留在夏州吧。”邵树德说道。
此去灵州,也不是所有妻妾都跟在身边。
大封只想留在刚出生的娇儿身边,日夜陪伴,小封留着陪她从姐。
嵬才氏也不去。真正跟着走的,也就正妻折芳霭,妾赵玉、野利凌吉、没藏妙娥四人。呃,拓跋蒲已经先去了,邵大帅还是不敢让她跟着一起走,虽然折氏早就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了。
早晚得让折掘氏、拓跋氏一起服侍本王!邵某人发下了宏愿。
大帅出行,自然不可能独身上路。
武威军、定远军一万四千余步骑已经出发前往山南西道,天雄军亦已往秦州开拔。
义从军左右两厢六千步骑北上振武军城,振武军八千人留守夏绥。
能带走的,其实也就铁骑军、豹骑都六千骑兵。
七万多军队,居然不够用?!这事情弄得……
临行前,邵树德收到了听望司送来的多份情报。
两次拦截事件后,武宁军时溥与朱全忠的关系急剧恶化。十一月,时溥亲率七万大军迎战宣武军,结果大败。朱全忠另一路偏师攻宿州,刺史张友投降。
不过朱全忠主力尽出,后方也被人偷了。秦宗权一部攻占许州,俘获朱全忠委任的忠武军节度留后王蕴,也是神奇。
秦宗权在十二月被部将申丛抓了。为免他逃跑,申丛还特意打断了秦宗权的双腿,然后向朱全忠投降。朱全忠表申丛为蔡州节度留后。
看到这里,邵树德觉得朱全忠的做法不是很稳妥。这不就是带资进组么?表面上是收复了蔡州,但实际上呢?还是在蔡贼手里,只不过由秦宗权换成了申丛罢了。
不过在看到下一份时,他又无语了。
秦宗权另一部将郭璠袭杀申丛、裴涉,将秦宗权送往汴州,并解释此二人欲复立秦宗权。朱全忠懒得管他们之间的破事,表郭璠为淮西节度留后。
横行一时的蔡贼,至此算是不成气候了。
由宰相韦昭度统帅的朝廷大军入蜀。
朱玫的凤翔军攻绵州,杀刺史杨守厚,并以此为基,治兵完城,攻略不肯入朝的东川节帅高仁厚。
杨守厚,杨氏假子也。
杨复恭、杨守忠、杨守信、杨守立一干人等已被西门重遂亲自监斩,杨守宗被朱全忠杀于许州。今杨守厚又死,“杨家班”里稍微成点气候的,也就邛南节度使杨守亮、遂州防御史杨守贞二人了。
绵州乃大郡,有八县十多万人口,若是算上隐匿户口的话,有二十万也不奇怪。朱玫以此为基,先站稳脚跟,再图其他州县,确实是比较稳妥的选择。
韦昭度所领之两万神策军也已进至成都府,两次大战,皆胜,俘斩西川军万五千人。
陈敬瑄急得无法,散尽家财,这才稍稍稳定住了军心,打算做最后一搏。
这就是菜鸡互啄罢了!邵树德将情报放到一边。陈、韦两只菜鸡,别看陈是卖大饼出身,韦昭度是宰相,但真说起来,韦可能还要更菜一些。只不过他手底下在关东州县招募的两万神策军还没烂到家,西门文通、李鋋、满存等人也算有点本事罢了。
这西川大镇,最后落到谁手里还不一定呢。
二月十一,邵树德一家上百口,在大队亲兵的护卫下,朝灵州而去。随行的,还有铁骑、豹骑六千骑卒。
月余后,全军抵达了灵州怀远县,朔方节度副使陈诚,也奉命抵达了凉州,全权处理当地越来越复杂的政治事务。
至于邵大帅这个全场“总导演”,暂时不打算西行,而是在灵州处理公务,兼陪家人游玩。目前的局势,看起来还没有过分复杂化,正好拿来观察手下诸将的才能。
“陈判官。”河西节度使衙内,翁郜拱了拱手,道。
“翁帅。”陈诚现在是以河西观察使幕府判官的身份与翁郜交涉。
“陈判官来凉州所为何事?”翁郜理直气壮地说道。
他已经不是防御使了,而是正儿八经的节度使,虽说没挂观察使的兼职,但绝对是河西三州名义上的头号人物。
而且他有“精神力量”支撑。
自天宝末以来,国势虽然一直不振,但还没有哪个藩镇敢不认朝廷。桀骜的将帅有之,愚蠢的将帅有之,阴险的将帅有之,残暴的将帅更是比比皆是,但他们都去了哪里?
黄巢席卷天下,杀入长安,盘踞数年,到最后还不是军破身死?
大唐,还在那里,其他人,都死了!
他是朝廷任命的河西节度使,有天子授予的旌节。凉州嗢末、吐蕃、吐谷浑,肃州龙家乃至甘州回鹘,都千方百计求取朝廷的册封,这就是大唐的威严,也是翁郜的底气。
当然了,做了半辈子官,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不然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事实上他还是很有政治头脑的,斗跑了前任节度使郑某就是他的得意之事。
眼下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想起背负的皇恩,以及一辈子尊崇的信念,翁郜便不想这么简单就束手投降。
他还想挣扎一下。
“灵武郡王从关中募得民户数千,欲发往姑臧、神鸟二县屯垦。为免嗢末袭扰、劫掠,将遣兵护卫。这些田地和丁口,暂由凉州七城斩斫使杨悦管制。”
“镇内民田、军田,老夫皆能过问。杨将军为国戍边,确有大功,然垦田之事,断非所长。幕府有擅长营田事务之官左,可接手此事,灵武郡王勿忧也。”
“哦?翁帅莫非能供应耕牛、农具、种子?”陈诚似笑非笑地说道。
“嗢末诸部,并不都是狼心狗肺之辈,亦有忠于朝廷之部族首领,老夫便是豁出脸去,也会把耕牛借来。”翁郜毫不退让地说道。
陈诚看了他一眼,道:“此事翁帅就不必操心了,灵武郡王自有分寸。民户,过些日子就来,耕牛、农具、种子自备,所得钱粮,供给军需。”
听到军需二字,翁郜微微有些迟疑。用这点来拿捏凉州上下,确实再简单不过了。今晚就得召集府内诸将,先把阵脚稳住再说。
广明末那么难都熬过来了,只要州兵还支持自己,向着朝廷,那么就有了自保之力。邵树德总不能公然驱杀朝廷节度使吧?这与他过往的所作所为不符。
“还有一事,嗢末诸部,凉州府衙应有相应档桉吧?灵武郡王欲遣人抄录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乾符年间,嗢末陷凉州,州城被抢掠一空,如今却是想找也难了。”
陈诚听了正想说些什么,却心中一动。
乾符初年,嗢末还派人去西川镇驻防,防备南诏。如此恭顺,结果转眼间却攻陷了凉州,直到乾符四年才由张淮深遣兵收回。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陈诚不知,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凉州这座小庙,妖风还真是大得很哪!
结束了与翁郜没什么成果的会面后,陈诚来到了城北的宫城。
这是李轨所建。
吐蕃人占据之后,居然没有破坏,相反还重新整修、扩建了一番,作为北道德论(吐蕃凉州节度使)的驻地。
陈诚看着这片在夜色中黑沉沉的宫殿群,有些感慨。大帅已经攻占吐蕃东道德论(河州节度使)的地盘,如今正在试图攻取北道德论属地。这威势,当年的论恐热、尚婢婢、尚延心、拓跋怀光拍马也赶不上。
陈诚走后,晚间的翁府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大帅!”“仆射!”“明公!”
幕府僚左们纷纷上前,扶住了痛哭流涕的翁郜。
翁郜不言,只是摇头,神色凄惶。
张弘信默然不语,李明振欲言又止,其他几位将领则一脸茫然,最激动的还是那帮文职僚左。
“河西幕府,朝廷经营二十余年了,今朝要在某手中丢掉矣,要在诸位手中丢掉矣。”翁郜挤出了几滴眼泪,一脸哀容道。
众人继续面面相觑。
张弘信实在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大帅,幕府还在,凉州还在。”
他敢对天发誓,虽然出使了灵州一段时间,但他真的不是邵树德的人,邵树德也没有刻意拉拢过他。他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凉州!
继续这样半死不活地挺着,政令出了州城就没啥用,城外最好的沟渠被嗢末人占着种田,最好的牧场也被嗢末人占着放牧,这样有意思吗?
还不如让灵武郡王出兵,把凉州的嗢末、吐蕃狠狠扫一扫,局面或许就豁然开朗了。即便朔方军大败,也没关系啊,大不了就是恢复老样子罢了。
“安休休盘踞宫城不走。过些时日,还有大军前来,届时咱们凉州军该如何自处?”翁郜道:“邵树德若想杀了我等,还不是一念之间?我等皆为砧上鱼肉矣。”
张弘信愣在那里。到了这时候,翁帅竟然还是放不下这点权位,恋栈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明公,你说怎么办吧?”李明振突然问道。
“说了又有何用?人心不齐,徒唤奈何。”翁郜拿衣袖擦了擦眼泪,叹道。
“先说一说吧,大伙都是一路互相扶持过来的老人了。若不是实在无法,谁愿投不知根底的外人?”李明振转过身看向众将,道:“是也不是?”
张弘信暗叹,前些日子找李明振说的话算是白说了。
也罢,我也不是没良心的人。邵树德若愿接受凉州镇投顺,一切将左皆留任旧职,早就毫不犹豫地投了,但如今显然不是这个样子。
若翁帅的方略真的可行,或许也是条路子。
姑且听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