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诰、张冲二人灰头土脸地被送进了洛阳。
实在是倒霉!
在淮南境内行走时,虽然提心吊胆,但终究没出事,最终顺顺利利渡过淮水,进入夏国地界。
一开始还行,但当走到徐州之时,就被人给瞧破了。
军校首先发现他们从外表上来看,不太像商徒,随车携带的护卫也少了一点。再随口问了马车上几样商品的产地、价格,二人便在忙乱中出了错,将两件商品搞混了,露出了破绽。
这下乐子大了。
二人先被打了一顿,然后作为细作扔进大牢。直到听望司的人接手审讯,这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和此行目的。
听望司当场把他们从臭气熏天的大牢里提了出来,稍稍拾掇一番后,送来了洛阳,此时已是五月初一了。
参加完朔望大朝会的邵树德正在何皇后房里午休,听闻之后,精神一振,吩咐左右,在观风殿浴日楼召见徐知诰、张冲二人。
徐知诰是徐温的养子,张冲是张颢的侄子,都是亲近之人,此时正在惴惴不安地等着,不知道命运如何。
两人之中,二十二岁的徐知诰比较稳重。
许是继承了养父阴鸷、凶狠的性格,徐知诰强作镇定,稳稳坐在那里,默默等待。
张冲比徐知诰还大个几岁,虽然也稳稳地坐着,但脸色不是很好看,心中比较慌张。张颢连这种人都派出来,半途没被人发觉,也是命大了。
廊外响起了佩饰碰撞的声音。
两人神色一凛,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邵树德进了正厅,目光落在二人身上。
“参见夏王。”徐知诰、张冲二人同时起身,行礼道。
邵树德多留意了一下徐知诰。
此人是有大气运的。历史上徐温权倾吴国,独断专行,众皆不敢怨。长子徐知训由此跋扈,明明在向朱瑾学习兵法,结果却惦记上了他的女人,想要强占。朱瑾这种人,可不会因为你爹是吴国头号人物而委曲求全,当场把徐知训揍了一顿,两方就此结怨。
天右十九年(918),随着结怨程度加深,朱瑾又将徐知训杀死,反了。
息子被杀,其余诸亲子年幼,不传位给养子徐知诰,徐温能怎么办?难道想给家族招来大祸?
成功,有时候需要那么一点运气。
张冲此人则声名不显,或许因为他叔父张颢被徐温所杀,还把弑杀杨握之事全扣在头上,举族遭难,就此死于非命了吧。
邵树德坐到了椅子上,也不说话。
徐知诰、张冲二人压力山大。被这么一个横扫天下,手底下冤魂无数的勐人盯着,不害怕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朱瑾、李克用这类乱世狠人,才可能泰然自若吧。
“徐温、张颢好大的胆子!”良久之后,邵树德终于说话了。
“图谋不轨,犯上作乱,好胆!”
“天下即将归于一统,还敢与朕讲条件,好胆!”
“如此机密之事,居然派两个毛头小子来办,好胆!”
徐知诰下意识有些不服,但被邵树德瞪了一眼,勇气又消散于无形,闭口不言了。
“说说吧,徐温、张颢打算怎么办?”邵树德挥了挥手,让人赐坐,然后问道。
见张冲的方寸有些乱,徐知诰咬了咬牙,禀道:“家父忝为吴王亲军右牙指挥使,已掌控数百死士,欲与张指挥合力,找个良机兵谏,将杨握控制住,然后以他的名义把持大权,归顺朝廷。”
“杨行密死前整顿诸侯,收精兵于广陵,没想到便宜了徐温、张颢。”邵树德笑了笑,又道:“不过,朕怎么听说,左右牙指挥使在淮南军中,算不得什么高官呢?令尊、令叔能掌握衙军吗?能震慑外州大将吗?刘威、朱延寿、陶雅、李遇、李简、李承鼐等人各据州郡,各拥大军,他们能听话?”
徐知诰挺过了最初的慌乱,此刻思路明晰,只听他说道:“家父与张指挥合力,突袭之下,定能控制王府。随后可发下赏赐,收买各支衙军,令其作壁上观即可。杨握无道,诛杀元勋,老臣离心离德。其人又乏武勇,不为武夫所喜,广陵内外无人会为他喊冤。正如陛下所言,先吴王整顿各州,精兵强将悉集于广陵,只要广陵不乱,外州大将也翻不起什么大浪。真有人跳出来,集结广陵大军,攻灭一州便是,足可震慑其他人。”
“照你这么说,有朕何事?”邵树德问道。
“家父已与张指挥议定,待控制广陵诸军之后,便平分淮南,分别归顺朝廷。”徐知诰说道。
邵树德不置可否,仍然看着二人。
事实上如果没有外敌的话,徐温、张颢还真有可能控制淮南。首先,杨握不能死,一死就会有外州大将跳出来,衙军也会不稳,白白给别人机会。其次,要以狮子搏兔的精神,集中精锐主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剿灭一个可能跳出来指责他们的外州大将,杀鸡儆猴。如此再徐徐图之,花个十年、二十年,或可平稳过渡。
当然,徐温、张颢要先死掉一个才行。两人分列亲军左右牙指挥使,并驾齐驱,怎么看怎么不靠谱。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在心中种下猜疑的种子,所以必须先火拼一场,搞死一个再说。
那是历史上的情况,如今则又有了巨大的变化。
徐温、张颢没必要火拼了,火拼了也没啥意思。难不成还真想控制淮南?没那个机会了!
杨握没成为傀儡之前,外州将官或会看在杨行密的份上,勉强团结在杨吴的大旗下,即便他们真看不上杨握这个人。
可一旦成为傀儡,夏军再攻过来,人心涣散之下,很多州郡直接就归顺朝廷了,谁傻到听你徐温、张颢的?你算老几啊?资历那么浅,先吴王在世时,还在我面前赔笑脸拍马屁,伏低做小,现在想骑在我头上拉屎,门都没有!
这就是徐、张二人的现实困境。
历史上朱全忠正忙于篡位。篡位之后,又集中精力攻伐河北,其间还有丁会叛投李克用之事,关中也有刘知俊叛乱,随后好一番厮杀,焦头烂额,再加上身体不好,经常卧病在床,根本没空理南方,让徐温渡过了最危险的时间段。
如今邵树德没甚大事,就盯着淮南,又怎么可能给你收拾整顿的时间?
想必徐温自己也知道,他不可能有机会控制淮南了。
张颢或许脑子不太清楚,不一定认识到这点,但无所谓了,少他一个不少。
“徐温、张颢若能控制广陵大军,归顺朝廷,朕又何吝厚赏?”邵树德说道:“想必你们也知道,朕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也不屑于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连你们一起算计了。只要诚心归顺,名爵、官位、财货、美人,应有尽有。问题是你们能做到哪一步?”
徐知诰终究还有些稚嫩,被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邵树德看他那样子,也不再逼迫,换了副口吻,道:“这样吧,你们若能成功兵谏,将杨握或杀或囚,继而控制广陵内外的大军,下令各州郡归顺朝廷。每降一州,功劳都算在你们头上,如何?”
张冲以目示意。
徐知诰也有些意动。邵圣真是厚道人,谁说他面善心黑的?这个条件相当优厚了,可以说已经是在尽可能为他们考虑。
“臣谢陛下隆恩。”徐知诰立刻改口道。
“我也一……臣亦谢陛下隆恩。”张冲也赶忙说道。
邵树德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此事宜速不宜迟,朕就不留你们在洛阳逗留了,尽快返回广陵吧。记住,此事干系重大,发动之前一定不能泄露,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左右牙军几千人,徐温、张颢能绝对信任的加起来也就千余罢了。杨握想捏死他们,简直和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要想成功,只能利用杨握的愚蠢,出其不意。
商定完事情后,徐知诰、张冲二人秘密离开洛阳,邵树德继续在观风殿理政。
南方战场稳步收尾。
马殷下令投降之后,湖南基本没有起什么叛乱,相当平静。岳州行营都指挥副使符存审率铁林、保宁、清海、静海、宁远等军南下,收复五管叛乱州县,杀贼万余。
随后,大军团团包围邕州。
陈继自知无幸,拼死抵抗。大军围城一月,拔之。
陈继仰药自杀,叛乱核心将官数十人被押往城外,斩于邕水之畔。
至此,五管乱局彻底平定。
五月十六,邵树德下令保宁、横野二军北撤休整。
铁林军、控鹤二军撤往长沙。威胜军尚余万人,着抽调精壮六千余补充铁林、控鹤二军消耗,余众发往湖南,散为州兵。
这支出身西北,后来安家江汉的着名杂牌“折家军”,历经十余年,从鼎盛时期的三万两千余人,不断缩减,最终消失在了建极十一年的暮春之际。
五月十九,安北县侯孙霸病逝,辍朝一日。
五月二十,邵树德以符存审二十年来屡建功勋,兼且攻灭渤海、讨平马殷、戢平南方叛乱,进封陈国公,食封四千户。
这是大夏第五位国公。
立功的机会,其实不多了。现在所有武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淮南和西域。
(本卷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