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护诸童子陀罗尼咒经》……”邵知礼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随后点了点头,谢道:“有心了。”
说罢,吩咐随从取来一些钱帛,作为供奉给了寺庙。
“施主,若要供奉此经,每年都需……”和尚语焉不详,但意思明确。
“嗯?”邵知礼有些惊讶,当下也口不择言了,问道:“每年都要交钱?”
他更惊讶的是,这些和尚们难道不知道佛经是为谁供奉的?皇家的钱也敢这般索要,真是好胆!
“供奉。”和尚纠正道。
“好,就是供奉,每年都要交供奉?”邵知礼继续问道。
“立教之本,虽无始终。护法之情,贵在坚久。”和尚只说了一句,便闭口不言了。
邵知礼又看了眼《佛经铭》:
“……邵君护法,法愿长存。风行引去,云动迎来。劫不可坏,山不可摧。我福与经,天长地久。建极四年十一月十九日建。”
这是在皇十五子出生后他找人刻的,为的便是祈福,让十五皇子平平安安长大,无病无灾。
“罢了。”邵知礼想了想后,认栽道:“我每年都让人送钱来。但有一条,供奉人再加一个。”
和尚皱了皱眉,许是想到不能过于得罪这些人,颔首道:“可也,却不知何人?”
“河南府洛阳县王人阿布思。”邵知礼说道。
和尚点了点头,遣人记下,待会便添加上去。
他并不知道阿布思是何人,只当是个攀附皇家的蕃部酋豪呢,因此无法理解邵知礼的骚操作,无法理解邵宫监对生父的孝心。
办妥这件事后,邵知礼便离开了良乡云居寺。
下山的路上,但见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再回首看看山上,寺庙香颂阵阵。
好兴旺的香火!
一路奔回幽州之后,已是十一月底了,离入宫面圣还有两天时间,便找曾经同在侍卫亲军站岗的拓跋彝昌喝酒。
拓跋彝昌有个好姑姑,将他视为己出,为他提供了绝大的助力。也正因为如此,拓跋彝昌已经被提拔为易州州军指挥使,全权负责三千州兵的组建事宜。
拓跋彝昌确实在家,立刻将他迎入。令邵知礼意外的是,在关西极有名气的大商人拓跋思敬也来了。
“侍卫亲军出人才啊。邵郎君平步青云,好生令人羡慕。”拓跋思敬看着高大魁梧的邵知礼,赞道。
“主翁谬赞。”邵知礼客气道:“不知主翁又有什么大买卖,要亲来幽州?”
“其实也没什么。”拓跋思敬笑道:“受朝廷委托,采买了一些牲畜,转运而来北平。顺道带几个族中后辈,来幽州上任。”
“不意拓跋氏兴旺至此矣。”邵知礼惊道。
“不是来当官的。”拓跋思敬哭笑不得,道:“长夏商行知道吧?”
“听说过,洛阳南市开了一家。”邵知礼说道。
“今年年初长安也开了。上个月,北平府也开了。而今人手不足,于是从我这个小门小户借调了一些。”说到此处,拓跋思敬略有些骄傲。
朝廷也要找我借人办商行,可见拓跋家的产业发展得还是很好的嘛。
邵知礼随口恭维了几句。
其实他对这些商事上的东西不太感兴趣,也看不大上。赚钱再多,能有当官有用?拓跋思敬是邵圣早年的败军之将,没了心气,也就只能钻营这些东西了。毕竟拓跋氏曾经也是党项大族,除了做买卖外,当真干啥都不合适。
“小郎君可别看不起这等买卖啊。”拓跋思敬突然笑道:“据我打听,洛阳南市的长夏商行,一年纯利,不下两万缗。别人弄不来的东西,长夏商行可以弄到。别人想卖却缺货的东西,长夏商行的货源十分充足。唉,话又说回来了,论做买卖,又有谁比得上邵家?”
“这……”邵知礼有些不解:“我听闻长夏商行是司农寺开的啊。”
“司农寺将各地仓库交割出去后,与户部再无瓜葛,已经是一个纯粹的皇室专供衙门,可不就是邵家开的么?”拓跋思敬说道。
“原来如此。”邵知礼恍然大悟,旋又道:“洛阳长夏商行,年入两万缗钱,这可真是……”
真的不少了!甚至可以养一千禁军士卒,非常吓人。
洛阳南市那么好的位置,如果再好生经营,估计还能多赚一些。长安、北平再开商行,又是不少钱,司农寺可真是富得流油。
邵知礼与拓跋思敬、拓跋彝昌爷孙俩饮宴到傍晚时分,方才告辞离去。
说来也巧,途经劝利坊时,真看到了“长夏商行”那金字牌匾,于是信步走了过去。
商行内人来人行,热闹非凡,毕竟这是一个将各种不同货物放在一起售卖的大商铺,打破了不同行市的垄断,对燕人而言还是比较新鲜的。
邵知礼默默观察,发现大部分人都只是看,出手采买的人少。即便买,也专盯着几种货物。
第一种是泥姑口新送上岸的咸鱼干,采买的人最多,且多为官员、富户家卷。
下个月就是长春节了。坊间传闻,圣人早年家贫,行将饿死之时,得遇金甲神人,自言本是龙宫巡官,特献鱼一筐,助天子渡过难关。圣人既惊且悟,始有廓清寰宇之志。
传闻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了,但圣人亲自推广的东西,大伙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况且咸鱼干也是稀罕物,富贵人家不介意多买点回去尝鲜。
邵知礼稀里湖涂地买了几条,提在手里时,却不知找何人去烹制。
唉,母亲在宫里照顾弟弟,父亲在洛阳,家中就他一人,冷冷清清,好生无趣。
咸鱼还是很好卖的,不一会儿就售罄了。商行的人出面解释,天寒地冻,渔船已经不出海了,这是泥姑口送来的最后一批咸鱼。
听到这个消息,几位刚刚从衙门下直的吏员大失所望。
有那心思活络的,已经在盘算着是不是找人打制一艘船,出海捕鱼算了。看这样子,捕鱼说不定比当武夫还挣钱。
反正都是卖命,上阵搏杀危险,还是出海与风浪搏斗危险,实在难说得紧。
邵知礼也分辨不出到底哪个危险。不过出海捕鱼可能真的比较挣钱,万一哪天圣人在下旨,让大伙正月里也吃这咸鱼干……
邵知礼觉得他干得出这种事。
人们购买的第二大类便是马匹了——老规矩,在长夏商行交定金,司农寺会给他们送来想要的马匹。
话说这几年大夏出了不少好马了。
前有名噪一时的银川马,后来又出了个风头更劲的高阙马。听闻都是司农寺下辖各牧监淘汰的马,但在邵知礼看来真的很不错了。
他在预定的马匹种类内,又看到了新名字:永清马。
“可真是厚积薄发啊。”旁边一人叹道。
邵知礼忙扭过头去,却见是一毛锥子。
“早闻今上镇夏之时,便培育良马。”毛锥子继续说道:“二十余年持之以恒,想必已有很多成果。只要司农寺想,一年出一个新马都不成问题。”
此人所谓的“成果”,其实就是指司农寺经过二十多年的积累,已经掌握了不少优质“基因资源”,可以慢慢排列组合,试验出自己想要的品种。只不过他没这些概念,只是一个模模湖湖的想法——即便如此,其实也很厉害了。
“我叫李严。”见邵知礼不说话,毛锥子也不以为意,道:“本在莫州当个小官,王师大至,我弃官潜逃,实在惭愧。今得种师召唤,去营州当个县官,便想着买匹好马,惜未买到。一千匹好马啊,数日即售空,长夏商行凭空得了六七万匹绢。唉,不意北平府的有钱人也这么多,大意了。”
“这……”邵知礼也不知说啥好。
与李严分别后,他也没心思逛了,抽空去云居寺拿了石经拓印本后,便入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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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泰殿内,余庐睹姑、阿史德氏二人正在逗弄孩子。
或许因为都是胡人出身,她俩自然而然地亲近到了一起。
邵树德则在书房内思考如何赚钱的事情。
萧重衮则拿着一张草原地图,静静跪在他面前。
邵树德的目光上下扫视一番,突然拿手指在萧重衮的嘴唇上一抹,又看了看她的跪姿,襦裙胸口拉得很低,已经可以看到里面的小馒头。
“重衮,你在勾引朕?”邵树德看着大拇指上的胭脂,似笑非笑道。
萧重衮的脸唰一下红了,然后又变白。
“陛下,邵知礼来了。”宫官解氏入内,禀报道。
“让他进来吧。”邵树德离开了书房,至正殿内坐定。
“奴婢拜见陛下。”邵知礼跪倒在地,大礼参拜。
“起来吧。”邵树德从仆固承恩手中接过了拓印本佛经及序文,仔细看了看,表情十分精彩。
“你有心了。草原之上,还是该广建庙宇,化解戾气,今日找你来正是此事。”邵树德说道:“不过,在看到这份拓印本后,又想起了一些事情。云居寺香火十分鼎盛?”
“陛下,不光云居寺,各处寺庙都兴盛得很。”邵知礼说道:“北平府、沧州、魏州、汴州,极其兴盛,日进斗金。”
“朕已经课税了,居然还这么富。”邵树德感慨道:“这帮秃驴,看样子可以加重税率。多出来的钱,正好组建草原商队。”
邵知礼静静听着。
“草原多牲畜,而今北地很多地方推行三茬轮作制,缺乏牲畜。草原又缺茶、铁、瓷等物事,中原甚多。”邵树德说道:“你可知长夏商行?”
“奴婢知道。”邵知礼回道。
“长夏商行归司农寺,所赚良多。长安、洛阳、北平三都皆已开办,接下来朕会在灵州、华州、秦州、汴州、徐州、襄州六地陆续开办。”邵树德说道:“朕也乏钱。而且有些事,公私不分不太好。”
所谓的“公私不分”,主要是指诸宫奴部的事情。
奴部丁壮组成的侍卫亲军,建国前由安北都护府代管,建国后由北衙枢密院管理。这是不正常的,皇帝的私人部曲,怎么能由朝廷来管呢?朝廷一旦接手,它还是私人吗?
邵树德想来想去,他缺乏一个独立于政府单独运作,只对他本人负责,且包揽诸多杂事的机构。
于是他决定设立内务府。
内务府成立后,六宫奴部的生产生活、军事训练等皆由其负责。而内务府一旦接手过去,朝廷也就不会拨款了,今后公就是公,私就是私,分割清楚,这也是近日与政事堂诸位宰相商议的结果——当然,一时半会还不至于完全“断奶”,朝廷会继续赞助个几年。
因此邵树德需要搞钱。
长夏商行即将从司农寺内剥离,划归内务府,这算是该衙门的第一笔资产。
组建草原商队,在中原与草原之间来回倒腾,是第二条路子。未来进展到契丹、渤海地界后,邵树德知道当地有很多商品与内地是互补的,很多东西完全可以摆到长夏商行的货架上,赚取利润。
第三条路子就是海贸了,暂时处于草创状态,八字还没一撇。而且这玩意前期投资很大,风险也很高,即便贵为天子,拿自己的钱来玩,还是有些犹豫的。或许可以等本钱厚了后再说,但不是现在。
接下来就是办一些工场了。毛布可以当赏赐用,织出来就是钱。原料他有,奴部可以提供,机器也可以雇人打制,唯一缺的就是人手。
这就要侍卫亲军多打仗,多抓点俘虏回来“踩缝纫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