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机忽而有些坐不住了。
想要站起来,不想一动之下,才猛地想起自己如今这不堪模样。
攥了下拳,强忍着不露出半分急切的模样去吓着她。
又听裴秋阳道,“我就算答应也没用。要父皇答应才行。”
无机的心都跳得有些快了。
他没成想,他的佛,竟然真的愿意上他这恶鬼供奉的祭台上来。
连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拳头攥得愈发紧。
面上却是一副安静平和,“若是殿下答应,皇上那里,只管交给贫……臣。”
“……”
裴秋阳瞥了他一眼,“你确定你已经还俗了么?”
刚刚又要说‘贫僧’了呢!
无机心知自己屡番失态,只怕叫这小女孩儿看出破绽来。
若是他猜的没错。
眼前的裴秋阳,只怕真如同他一般是……
那句梦语的‘无机’,那个避免安悦华‘再’成太子妃的失语。
还有先前突然针对宓妃和文敬之的屡屡手段。
若真如此,前世,这女孩儿因为自己,受尽折磨苦痛。
今生却为何,再次走到了自己的近前?
他只想到一个答案——她不知,如今的自己是谁。
若是知晓他还是从前那个让她受尽苦楚的恶僧,她怎还会这般心甘情愿地靠近?
可他又不知晓,为何她能确定,自己不是从前的那个了呢?
而且,她又是何时……回来的?
然而这些,他不敢去问,去追究,去细想。
若真让她察觉了,她还能如现在这般,专注地看向自己么?
他不敢去赌,只能用这种哄骗的法子。
哪怕以后叫她发现,叫她生恨,叫她再不肯站在自己面前,也没什么要紧。
他今生便是赎罪而来,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她受尽痛苦而束手无策了。
无机垂眸,掩下眼底所有情绪,淡然道,“殿下无需怀疑。”
她,只需站在他的血肉骨躯之上,仰入云霄即可。
裴秋阳隐隐察觉了无机此时的心绪似乎不太对劲,悄悄地朝他看了眼,却发现他脸色更不好了。
转过脸,发现一只手伸进来,悄摸摸地往地上放了个装满药罐的托盘,然后又迅速收了回去。
嘴角抽了抽。
道,“我先给你上药。”
要去拿那托盘,无机却再次拽住她的手,“殿下?”
裴秋阳几乎要气笑了,扭头看他,“做什么?你先说服我父皇!”
无机皱了下眉。
裴秋阳还从没见过他脸上出现这种神色,不由惊奇。
撇开他的手,去端托盘。
就听外头元一在训斥元二,“叫你守门!谁叫你放那臭丫头进来的!”
“仙女姐姐才不是臭丫头!”
“你还说!师父要是怪罪下来!我才不替你求情!你等着吧!”
“师父才不会怪罪呢!你吓唬我!我要告诉师父!”
“你!你气死我算了!”
元三和稀泥地笑,“行啦行啦!我去皇帝那边说一声,今晚师父不过去了,你们在这伺候着,小心师父和……公主有什么吩咐。”
“谁要伺候那个臭……公主!”
元一气哄哄地走了。
裴秋阳轻笑,端着托盘走回来,看了看上头的东西。
熟练地拿起干净的帕子,倒了药水,绕到他身后。
无机看了她一眼。
裴秋阳撇了下嘴,“小时候淘气,经常受伤。看都看会了。”
无机收回视线,没说话。
圆白的指尖再次按住他的肩膀一侧,小心翼翼地将帕子贴着那伤口翻开的血肉边缘,轻轻地擦拭。
血水擦过后,她这才发现,无机的身后,竟然有许多痕迹不同大小不一的伤口。
新的,旧的,深的,吓人的。
皱了皱眉。
指尖在其中一处蜈蚣状的伤口上碰了下,问:“这是怎么伤的?”
前世她也是在大和尚生病时,给他擦洗时看过他的身上的,大和尚的身上,可没有过这样可怕的伤痕。
无机垂眸,大约知道了她说的那处。
淡声道,“治理水患时,惩治了几个贪官。其背后之人怕被牵连,买通刺客围杀,不甚被伤。”
裴秋阳的眼睛瞪了瞪。
无机不过简单几句话,可以他如今的功夫和实力,还能伤他如此,可见当时情形如何危急。
她咬了下唇,又摸了摸另外一边有点圆却明显很深的伤口,问:“那这里呢?”
她的指尖太过柔软,这么轻轻地碰在他那些旧处的伤痕上时,竟莫名带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轻微刺痛。
他垂着眼,看地上带着血的水渍,语气更加幽寒清冷。
“寻龙脉时,与镇国将军府寻来的道士有冲突,他们命人埋了火药在我必经之路上。”
裴秋阳猛地抬起脸!
她早知他能走到如今地位,必定经历千辛万苦,谁知,竟会是这样凶残可怖的残忍之路!
他所行之事,乃是为国为民,却要被那些恶人如此谋害性命!
这些,都是她未曾经历与看到过的!
她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半晌,无声起吸了一口气,将帕子放下,拿起药粉,轻轻地往伤口上扑。
一边扑,还一边轻轻地问:“是不是很痛啊?我轻一些,若是痛了,就告诉我。别忍着。”
原本这样的伤处,对无机来说,并无什么伤害要紧。
那些痛,都已成了熟悉的麻木。
可今夜,在这简陋的帐子中,血腥味萦绕的昏暗里,伤处的痛,却像是跗骨之蛆一般,骤然席卷而来,无论如何,都驱散不开。
他攥着拳头的关节都发了白,明明心知不是什么多厉害的痛。
却忍不住地在那轻柔温软的话语声中,崩裂了一地的盔甲。
他垂着头,忽而,颤了下。
裴秋阳手一抖,连忙停下,看他,“痛么?”
他看着地面上的水中倒影的烛光,摇摇晃晃。
小女孩儿身上淡淡的花香味,驱散了那浑浊的血腥气。
深眸之中,淡色掠过。
他松开了几分手指,又再次缓慢攥紧,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帘子外,元二捂着满嘴的点心,闷声吃吃笑。
帘子内。
裴秋阳皱了眉,似是无措,看了看那伤,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最后迟疑地看向无机,“那……怎么办?不上药,怕是伤口不能好啊!”
想了下,又道,“我看好像原本是长好了,只不过又被打崩了。若是不好,会不会伤及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