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最?近在躲我?。”太宰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 太宰正从窗口探出?身子。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操作?的,明明无法打开的车厢窗户却被他灵巧地向上推去,此刻从下?而上吹卷过来的风正拂起他的额发与红围巾。
“我?没有。”另一?个人懒懒地回复道, 一?条长?腿从摩天轮顶端垂下?来。“说起来,明明是你太狡猾了。——知道我?对你这个状态没辙, 老师。”
太宰眨了眨眼,用八岁孩童幼嫩的声音说:“我?又不是故意的。从琴酒那里顺来一?粒胶囊而已……谁能知道这是其他人的报复呢?”
“……”这话把?另一?个人噎得不轻, 垂下?那双莹蓝色的眼睛看?他。五条悟说, “你听听这句话, 你自己信不信?”
换做以前,太宰不屑于用谎言欺骗世人——欺骗他的学生。首领太宰所有的骗局都是他人主?动踏入, 从结果来看?除了他自己以外一?切欢喜,便无人向一?片泥泞追究真心。
到了现在, 太宰反而捡起些孩童似的狡黠。
“我?不管。”他嚷嚷着,踩着窗框探出?整个身子,两条胳臂费力攀住摩天轮车厢顶部的时候,衬衫与西装小马甲提高露出?一?截小肚皮。太宰吭哧吭哧自己也爬到车顶坐着, 故意鼓起脸来盯着旁边身穿漆黑西装的男人:“我?不管。反正我?已经这样了,你要?对我?负责。——可你甚至都没有帮我?一?把?。”
五条悟听见这句话想笑。“老师, 不要?明知故问。唯独在这方面?, 我?宁愿你像小孩子一?样装装傻。”
太宰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看?向横滨的天际线尽头?。
今天是个罕见的亮晴的蓝天,几乎算得上是万里无云,明晃晃的太阳照射着这片游乐场,给钢筋水泥制造的乐园蒸腾出?些许热意, 也照出?坐在摩天轮车厢顶端慢悠悠向上移动的两个傻瓜。
“你才是傻瓜。”摩天轮到达最?高处的时候,太宰终于反驳道。“现在我?要?跳了。你来不来?”
这句话不是一?句征求许可。话音还凝固在空气里的时候太宰就向前一?倾身,像每一?个绝望世界里那样轻车熟路往前倒去。
——他当然没能跳下?去。正如预想的那样, 五条悟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狠狠把?人勒在怀里。太宰眼前一?片漆黑,额头?紧贴五条悟胸口,昂贵面?料亲切地勾勒出?成年男性充满爆发力的胸肌,但是与这个相比,五条悟胸腔里无规律的急促心跳、贴近他后脖颈断续的喘息,以及肩膀上攥得连他也感到生疼的手掌,这对太宰来说更?能意味着什么。
“在所有一?切试探的方法里,老师,你非要?选择最?致命的一?个。”五条悟轻柔地说。
这句话说着平缓,其实字句间压迫早已能使敌人肝胆俱裂,连求饶的话也囫囵说不出?来。
“在所有一?切权势的教习里,悟君,你唯独这个方面?最?为像我?。”太宰面?色不变,埋在五条怀里闷闷传出?声音来。
五条悟又被哽了一?下?。
“刺激疗法。但我?宁可你不要?跟着一?起跳下?来。”太宰抬手拍拍五条肩背,姑且算一?个主?动的拥抱,又向上摸了摸那头?白毛。“松手。”
“别开玩笑了,唯独这个我?不可能做得到。”五条悟不松手。“老师,你骗了我?主?动出?手,我?哪有放任猎物逃走?的道理。”
太宰丝毫不方,“那你就抱着。”
一?个敢说,一?个敢做。
身高超过一?米九的成熟男性,与他珍惜怀抱着的年幼男孩。
二十八岁的学生,与二十二岁的老师。
跨越时间、空间,跨越世界相见的【代价】,已经在方才全部明白了。
仅在此刻,两人默契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想吃什么?”五条悟问这句话的时候,用下?巴亲昵地蹭了蹭怀里男孩的发顶。
“不要?撒娇。”太宰用小小的手掌撑着男人的脸往上推,一?边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了什么:“看?,铜锣烧。”
和另一?个世界……【咒术回战主?世界】的五条悟不同,经受太宰治教育、高专时期便夺取权势成为五条家家主?的这个男人,口味上更?偏向一?些传统的甜点。
五条悟为这点细节深深凝视了老师一?眼,随即缓缓笑开:
“好啊。”五条悟说。
“好啊,老师。只要?是你的选择,又有什么不好?”
太宰不理他,也并不搭理排队时冒出?星星眼来看?着他们两个的其他游客。容貌过于俊朗、一?双苍天之瞳毫无遮拦的年轻男人,与他下?意识弯曲手臂守护着的玉雪可爱的男孩。帅哥叠加buff的场景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唯独视线中?心的两个人毫不在乎。身为久居高位的掌权者,就算暗藏杀意的眼神也无法使二人感到动摇。
“给。”
太宰从五条悟手里接过黑松铜锣烧。黑松是高级黑糖的一?种,勾勒在铜锣烧表面?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虎皮的花纹,刚刚出?炉的点心热气腾腾,混合着面?点的甜香直往心里钻。太宰现在并不如曾经那样抗拒进食……抗拒活着,他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八岁男孩一?样,略带点儿好奇地凑上去咬了一?口,吃了满口小仓红豆馅儿。
“味道怎么样?”五条悟满怀期待地问。
“……甜,”太宰勉强回答。“但是,并不是不好吃。”
“给我?也尝尝,老师~”早已成年的男人拖长?声音撒着娇,故意侧过脸来,从太宰手上的铜锣烧咬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太宰反问他。
小小的男孩坐在他手臂上,看?起来十分乖巧地用双手捧着日式传统点心主?动投喂。灿然阳光落在他们的一?身漆黑上,像漂白,像过渡,连皮囊内暗沉的灵魂都有了轻盈向上飞起的力量。
“好吃。”五条悟就笑了。他愉快地眯起眼睛,含含糊糊地说。
“那走?吧,去下?一?个地方。”太宰干脆利落地说,同时把?手里铜锣烧一?股脑全塞进五条悟的嘴里。心里想着方才他老师乖巧的模样果然只是期间限定,五条悟一?边发出?“啊烫烫烫烫烫哦呼呼呼——”的狼狈声音,一?边步履半点不乱地往另一?边走?。
“这是我?第?三次来游乐场,”路过旋转茶杯的时候太宰说。他的声音里浮现出?一?些沉思与怀念,手指下?意识绕着几缕白发,像孩子玩玩具那样在指尖缠来缠去。“而这三次都是和你一?起来的。或许你可以反思一?下?。”太宰补充道。这是一?句指责,不过话语深处藏着笑意。
五条悟被这句话戳得心里微动,同时被太宰下?意识亲近的动作?惹得从骨髓深处发痒。爱是克制。他想。……爱是克制。
男人浅浅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他像是已经成长?为凶兽的大型猫科,蝴蝶轻轻落在鼻尖,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怕他的猎物被风惊走?。只有我?和你一?起来过游乐场吗?五条悟想这么问。这个事实极大的满足了他心底无限的深渊与沟壑,澎湃的饥饿也得到平息。但五条悟脱口而出?:
“老师,你今天比以前坦率许多。”
“是吗?”太宰思索了一?下?。“或许是因为药物的原因。小孩子的身体,让我?比大人的我?更?容易说真话。”
他说完拽了拽手里那撮白毛,五条悟扭曲着表情做了一?个鬼脸。
“看?,第?二个礼物。”太宰指着旁边说,而五条悟循声望去。
熟悉的用枪打靶的游戏,熟悉的奖品架上又丑又萌的青虫玩偶。
除了太宰治,还有谁会记得这么一?只小小的礼物?
又有谁,能在这个并不存在咒灵的世界上,把?它完美地还原出?来?
“……住手,老师。”五条悟站定了脚步。他微微垂下?头?,额发覆下?,莹蓝[六眼]暗沉得像结了冰。
“快住手。”五条悟说。“你再这样下?去,我?又怎么舍得把?你还回去?”
带走?吧。
囚//禁起来。
逃离吧。
从这世界。
臣服吧。
爱还不够吗?
在身体接触、[人间失格]发动的那一?瞬间本已消弭无踪的[诅咒],幻觉般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来。
五条悟几乎全身都紧绷起来。他的大脑在灼烧,怀里是牵扯着他与这个世界的唯一?的重量。凶兽咬着牙,他难受得都快要?颤抖起来,却依然挂念着奇迹般落在鼻尖的蝴蝶。
一?只小小的手掌捏住他鼻子。
“我?就说你是个笨蛋。”太宰毫不留情地说。
五条悟扁着嘴,发出?“噗叽”一?声怪声。
“擅自抛弃那个世界,去往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太宰的声音低下?来。“悟君,唯独这个,我?明明不希望你向我?学习啊。”
听见这句话,五条悟弯了弯眼睛,模糊露出?一?个笑。
挚友犹存。
同伴俱在。
身处高位。
强大无匹。
————我?全不要?了。
没有你的世界,我?不要?。
把?那个已经成为人类理想乡的乌托邦,留给同伴们吧。
以背负【新世界】全部诅咒的【代价】,五条悟独自停留在这个没有咒灵的、干干净净的、老师好好活着的世界上。
太宰望着他,望着自己的学生。在那张孩童的面?容上,浮现出?了然一?切的明悟。
“我?曾经说我?‘一?无所有’,这并不是谎言。”太宰低声说。“在我?的世界里,芥川属于武装侦探社,敦的孤儿院院长?是他的老师与尚未跨越的影子。我?没有学生,没有同伴,……没有朋友。”
他伸出?手去。
“唯独你,是我?精心培养、又亲手放飞的鸟雀。”
太宰轻柔地抚摸着五条悟左耳的耳垂。
“——可是你非要?回来。”
!!
一?瞬间尖锐的刺痛穿透耳垂,五条悟讶异地眨了眨眼。
太宰收回手。他指尖上滞留一?颗血珠,男孩不甚在意地舔掉了。
“无效化?工具。经过彭格列和东京分部的改良,只无效化?你的[诅咒]。”
太宰轻描淡写地说,略掉了这其中?千千万万次失败与磨合。
“而且,它是双向的。”
——在太宰的另一?只手掌中?,静静躺着一?只琉璃做成的、鸟雀形状的耳饰。
五条悟接过了它。
如同他的老师一?样,精准刺穿了太宰的右耳耳垂。
链接达成。
这是永恒的无效化?。
只要?太宰治活着,就会持续不断无效化?五条悟背负着的[诅咒]。
五条悟笑了。
“你总是这样狡猾。”五条悟哑着嗓子说,同时在身后一?摆手,游乐园里熙熙攘攘的游客如水流般无声退下?了。
他放弃了原先的计划,正如沸腾的恶念与独占欲被平复和湮灭。
“我?早就给过你飞走?的机会。”太宰治同样微微笑了起来。
“而我?选择留在你身边。”五条悟说。
“而你选择留在我?身边。”太宰治说。
响晴的阳光下?,五条悟轻快地一?歪头?。
琉璃鸟笼在他耳下?折射出?波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