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睁开眼睛。
太宰忍不住眨了眨眼。
——他在一?辆疾驰的车上。
触感是高档皮质坐垫, 松紧适宜的安全带勒紧上半身,不至于在高速转弯时把整个人甩出去?。
玻璃毫无疑问是防弹的,震感则可以?说?是几乎没?有。然而这?辆车从引擎里传出低沉的隆隆声, 油门全开时几乎在黑夜里化为一?道漆黑的闪电,照这?个驾驶的速度来?看, 与其说?是一?辆经过改造的私人坐骑,不如说?是一?架坦克, 或者一?匹疾驰的怪兽。
方向盘被人猛地一?转。太宰的身体随之一?晃。他的视线无法不在甩到手边的殷红围巾上一?顿, 这?一?次他终于不像是被火焰燎到, 却带着些费解的意思,抬起了眼睛。
“……”
罕见的, 太宰失语了。
这?一?刻,从醒来?后高速运转的大脑陷入了迟滞。比起纠结在脑中飞速旋转的无数问题, 太宰头一?次放弃了本能与思考。
lupin酒吧的“螺丝起子”、mimic战后的废弃洋馆,与千千万万次回忆同时浮现。太宰略微屏住了呼吸,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颓靡、倦怠、心如死?灰。他心底知道这?是为什么:心怀死?志的孤独男人曾走过三个绝望世界,用尽最后一?点余温, 给予世界以?吻。如今,这?朵玫瑰终于回到了太宰的手上, 本笃定自己空无一?物的男人, 不知不觉间,已经拥抱了夜幕中的整片星辰。
因此太宰并?不感到绝望。他甚至怀揣着一?些从余灰里点燃的希冀,鼓起勇气来?,微微笑?着开了口:
“织田作。”
首领太宰说?。
这?个温柔而孤独的男人, 又将得到什么呢?
一?颗子弹、一?句质疑,还是一?个拥抱?
“首领。”坐在司机位置上棕红发?的男人、织田作之助说?,嗓音平淡, “坐稳了,我们还没?有逃出去?。”
————这?句话并?没?有说?完。
在用语言几乎杀死?一?个男人之前,织田作之助猛地顿了一?下。是出于前任金牌杀手的本能吗?还是说?、出于某个令人小心翼翼不敢相信的,属于“无赖派”的友谊呢……?织田作之助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然后愣住了。
他愣怔的时间并?不长,紧接着却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你终于醒了啊,太宰。”织田作之助笑?起来?,“在枪林弹雨里都能睡着,该说?不愧是你吧。真是了不起呢。”他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于是太宰也跟着笑?起来?。他虽然还什么情报都不知道,却感觉自己已心满意足。
“确实感觉睡了长~~长一?顿好觉。”太宰稍微拉长声音,不自觉有些抱怨、又有些撒娇地笑?道,“虽说?在黑夜里一?觉不醒真的是梦寐以?求的事情,不过这?些年来?只能窝在一?隅棺椁里也太过于憋屈,因此睡饱了之后忍不住顺着一?线光亮鲤鱼打挺地坐起了身。该不会嫌我自杀之后还仰卧起坐吧,织田作?”
这?个人甚至熟练地运用了从武侦太宰视角里看来?的三次元弹幕梗,原意是想逗个乐、把自己从不那么自在的直球里拯救出来?;太宰从来?不擅长应对他人直白的好意。织田作之助听懂了这?一?点,换做从前的他,必然会遵循黑手党内部?的铁则,不去?涉足其他人的内心世界。可是,现在的织田作之助,早已决心打破这?一?点。
“——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织田作说?,那双眼睛坚决而不容置疑的,透过后视镜望进了太宰的眼底,不容他躲闪着避让开:
“在你千千万万次试图拯救我之后。”
“……”太宰果然忍不住有些窘迫地侧过头去?,“没?那回事,织田作。”他低声说?,“那只是我……”
织田作打断他:“如果你要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我就要一?拳揍在你的头顶了。”
在这?句话里面,凝聚着绝对不是在说?假话的决意。
“你以?为我就没?有生气吗?”织田作之助硬邦邦地说?。
“——但是,我更生我自己的气。如果揍你一?拳的话,那就必须要给我两?拳头才可以?。”
太宰陷入了更深一?步的哑口无言。“不是的、织田作,没?有这?回事……”连这?句话都说?得有些底气不足。
“砰”的一?声有子弹擦过车窗玻璃。织田作之助镇定地猛打方向盘,在横滨的滨海大道上一?个漂移。
“但是,”织田作又说?。他低着嗓音,声音里凝聚着融化了钢铁的情感:
“太宰。我很高兴……”
因为你,愿意活下来?。
听到这?句话,太宰反倒不像是片刻前屡屡遭到织田作直球时的不自在,反倒浮现出些许复杂、又有些感慨似的神情,弯着鸢瞳笑?了。
“没?办法呀。”太宰温声说?,“就连我这?种人,也有这?么多人拉住我的手……”
他停顿了一?下。
“对于不惜付出这?样?的代价、也要实现的‘新世界’,就算是我,也忍不住想亲眼看看这?样?的未来?呢。”
这?句罕见的坦白漂浮在空中,令织田作终于消去?了刚刚憋着一?股怒气的神态——虽说?对其他人来?讲这?个人可能根本没?变化过表情就是了。
他好像终于放下些心,巧妙地一?脚踩上油门,把背后的敌人甩掉了。
“敌人是谁?”太宰有些漫不经心地问,有点想不起来?,在被他一?手打造成钢铁堡垒的关东地区,到底有哪个势力敢对他们出手,……如果他对于织田作一?开始喊的那声“首领”理解没?错的话。
“是鬼。”织田作同样?不甚在意地回答。
“……是鬼。”太宰跟着重复,突然之间不认识这?两?个字似的。
“对。不过别?担心,”织田作之助又看了一?眼太宰的神情,想起来?什么一?样?跟着补充说?,“之前你还没?醒过来?的时候,干部?——我是说?乱步先生,就已经安排好了。等一?下会有港口黑手党东京分部?的武力支援过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首领太宰:“。”
首领太宰:“?”
有生以?来?头一?次,太宰感觉自己的大脑就像是一?群5g里的2g网。
“我不知道该吐槽什么,”太宰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干巴巴地问,“织田作,我都错过什么了?不……”他又有点犹豫,胆战心惊的:“要么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
该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八点档俗套社死?情节吧。
织田作没?有把握住太宰复杂如毛线团的心理活动,他是个说?一?不二的男人,虽然不会吐槽,但是该一?针见血的时候可从来?不会落空。
但就算是他,也有不想用语言文字来?描述某件事的时候。
“新世界”————
诞生在‘书’上落笔的那一?刻。
“纯白房间”是所?有世界的交汇处,当汇聚其中的参与者、旁观者同时许愿,这?份无比巨大的愿力,与三个曾被拯救过的绝望世界所?支付出的“可能性”交织在一?起,终于诞生了原本不可能化为现实的奇迹。
为了这?个奇迹,每个人都做出了选择。
为了这?个奇迹,每个人都付出了代价。
为了这?个奇迹,每个人都得到了回赠。
织田作之助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
他是代称为【if文豪野犬】世界的一?员,自认为庸庸碌碌、无甚作为,一?天中最烦恼的事情是马路上被陌生的老奶奶抓住聊天,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光是坐在长屋的餐桌边上忙里偷闲写几段文字,孩子们吵吵嚷嚷热闹地围在一?旁,西餐厅老板用长勺搅拌着一?口大锅,空气里飘散出辣味咖喱独特的香味。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有人用性命换来?的。
“新世界”诞生的时候,织田作之助也做出了选择。
然后——
织田作之助的代价,是千千万万个织田作之助的记忆。
织田作之助的馈赠,是千千万万个织田作之助的记忆。
“……呜、?!…………”
哪怕冷静如他,也在这?一?刻感受到几乎要撕裂开心肺的悲恸。
那么,被朋友一?枪打穿左肩时,是不是比这?个更痛呢,太宰?
织田作狠狠抹了一?把脸。他几乎要抛掉属于杀手的耐心与沉稳,凭借着对于朋友的了解,在其他人赶过来?之前先在这?个变化巨大的世界里找到了太宰治。
可是————
太宰治,并?不“认识”他。
正如“新世界”所?言,太宰他睡了,陷入久违的甘眠。
维持着这?副躯壳活动的,只有太宰治身为“港口黑手党首领”时的、纯粹理性。
——这?就是首领太宰付出的代价。
被鸢瞳不含任何?温度地注视着,听见太宰冷冰冰地以?命令口吻说?着话。织田作之助一?边默默垂下头来?,一?边按住自己阵痛不已的心口,想着,原来?太宰面对我时,也是这?种感觉吗?
不是一?次。不是三次。而是,千千万万次。
至于后来?,一?把孩子们安置好,织田作之助就加入了港口黑手党。
他的朋友还在这?里,他又怎么会去?别?的地方?
沉默寡言的这?个男人,他的坚忍与陪伴,体现在这?样?的无声之处。
……接下来?,主动加入港口黑手党的人,越来?越多了。
要问为什么的话,一?方面是因为,融合后的“新世界”里出现了新的危机,都是一?不小心就可能会颠覆人类的大事件,比如东方的食人鬼,比如西方的吸血鬼,比如时间溯行军……而港口黑手党则是盘踞着整个关东的庞大势力,又转型不做杀人越货的黑活了,反而像是反英雄联盟似的……面对全人类大危机的时候,怎么想都应该加入进来?成为新的有生力量吧?!
……不。这?并?不应该是乱步先生你嚷嚷着一?头加入进来?的原因吧?!你还带着武装侦探社全员搞了个同盟……再加上熟练干起情报工作的坂口安吾……
?这?是什么全员混黑的节奏?这?个世界的“三刻构想”是不是彻底不好了??
当然,加入港口黑手党的还有其他人,也还有其他的理由?。比如“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下太宰一?个人”的工藤新一?、降谷零、诸伏景光、赤井秀一?…………等一?下,不要全军覆没?啊红方!
比如“想都没?想肯定是先生座下最忠诚的狗勾”之黑方。……请你反思一?下把这?个掉节操理论?带到新世界的后果,伏特加。
再比如……喊着“性?冷淡的老师攻略起来?不是更有征服欲了吗!!”总之快乐起来?的五条悟。
…………这?句话,到底该从哪里开始吐槽呢。
还有更多的,虽然没?有加入港口黑手党、却保持着奇妙联系的人们……
想到这?里,织田作之助呼出一?口气。
这?口气在半空中被冰冻成白雾:后方追击的冰之鬼使?用了血鬼术。可是下一?秒,一?发?将黑夜化作白昼的攻击几乎把敌人碾成粉末。这?是来?自无下限的[苍]。
车里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同样?看到了半空中居高临下的五条悟,那双六眼不含感情扫过鬼的时候简直令人胆寒,属于五条家家主的威严与冷酷几乎同他老师如出一?辙。可是当这?双眼睛望向车辆的时候,却一?下子变了。惊喜与温柔取代了眼瞳里的寒冰,五条悟身形一?动、就要瞬移过来?,想了想,又硬生生止住了。
‘欢迎醒来?。’
那双眼睛里融化着喜悦。爱是克制。
‘欢迎醒来?,——老师。’
太宰便也笑?了一?下,任由?织田作淡定地一?脚油门,驶向了另一?条道路。
路上太宰接了几个电话,得到了几声拥抱,听见几句笑?语。但是默契的,所?有人都没?有来?打扰他。
在眺望着横滨街市的山丘上,那郁郁葱葱的山道之中,有一?处能看到大海的地方,——那里曾经有一?处墓地。
在原本的某个世界,在那里会排列着几墓碑。是小小的、白色的、没?有刻名字的墓碑。
‘照片,就放在这?里了哦。’
在原本的某个时间线,太宰曾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墓碑前。
照片中的三人,在那永远静止的时间当中,刻印下了不会消失的笑?容。*
“你的特制豆腐,下一?次要做给我吃啊。”
站在不可能再出现的自己的墓碑前,织田作之助回过头来?,笑?了一?下。
微熙的晨光铺下来?,海面碎银般泛起波涛。
悬崖上的枝叶轻轻摇晃着。风也温柔。
织田作之助站在这?里的这?幅景象,终于打碎了太宰治的噩梦,令他恍然:
——太宰治所?经历的苦痛,终于都已经结束了。
太宰便笑?起来?。“好啊!”他轻快地答应了,嗓音里终于不见了所?有的疲累与无望。他甚至如少年时代般任性地提要求:“可是这?时候,我更想要喝酒啊!就着海风,啤酒搭配洗洁精,这?可是无上的滋味~”
织田作之助“啊”了一?声,平静地说?:“那我下去?买好了。不过没?有洗洁精,没?关系的吧。”
于是在太宰的“哈哈哈不愧是你啊织田作——”笑?声背后,终于传来?了什么人的吐槽声:
“这?种时候就不要惯着他了啊!”来?人恨铁不成钢似的说?,“如果不趁着现在把太宰先生的话堵回去?,等一?下只会爆发?出各种不靠谱的奇思妙想!这?个人要上天的话你也由?着他吗?!”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来?人语音落下之后便提起手里的手提袋,一?推眼镜,有点不自在地说?:
“啤酒是没?有。只有烧酒,带了点蟹肉罐头。——要吗?”
太宰又笑?起来?:“来?的这?么晚,安吾!”
坂口安吾便松了口气。
三个人都不是那么讲究的人,在悬崖上找了几块青石,拍干净浮土之后就坐了下来?。
烧酒甘醇,蟹肉清甜。
坐在这?里的,终于不再是属于港口黑手党、武装侦探社、异能特务科的三个敌人。
三个朋友各自举起杯来?,就要碰杯——
“等等。”织田作之助打断道,温和而坚定地与太宰对视。
“……”太宰愣了愣,有些无奈、又有些高兴地笑?了。
织田作便知道太宰同意了。他坐在青石上向前探出身去?,左手按在太宰的绷带上,右手微微替他挡着些光。
一?圈、
一?圈。
又一?圈。
常年缠绕在太宰治左眼上的绷带,终于被织田作之助亲手解开了。
“光有些亮,你要慢慢睁眼。”
织田作轻声说?。
太宰听话地眨眨眼。
光不刺眼,太阳不冷。
终于照亮了这?片黑夜的,是横滨崭新一?天的黎明。
织田作之助举起了杯。
“敬什么呢?”
坂口安吾问。
“敬野犬吧。”
太宰治想了想,这?样?回答。
“干杯——”
“干杯——”
“干杯——”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