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正等待。
他端坐那张冰冷又难受的王座上, 年半来第一次手边所有文件都推开了。——若不是理智制止自己,同也由于走向结局而愈发如履薄冰,太宰他并不介意这些写满文字的废纸给撕碎、打开窗户松手让纸屑全撒下去, 随风而逝了。必内阁臣们会很开心的。管他什么军火走私近海航线权势倾轧呢……反正后也不关他的事啦。
太宰觉得自己心情很,轻飘飘的, 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轻快感。没有人办公室里了。太宰坐那张价值连城的宝座上,却只是嫌弃地用脚一蹬地面, 微微屈起一双长腿, 整个人坐椅上原地转了两三圈。
没有人注视着这里。太宰转了转圈, 不自觉便弯下腰将手肘压膝上,那颗被恶魔亲吻过的头颅垂下了。太宰长长叹了一口气, 而他叹气也是无声的;无人晓他终于放任自己的疲惫蔓延,像藤蔓, 像河水,像吊索,终于勒上他的脖颈,收紧了。……太宰摇了摇头, 又带着一丝心满意足,努力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
太宰失败了。这个笑容不用照镜子他便道太过苍白, 概还显得阴郁沉默, 既不爽朗也不能逗人发笑。太宰试着还原一个能逗得国木田独步暴跳如雷的轻浮笑容,……他又失败了。他已经黑夜里扎根太深,作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既要谈判交易、又要深不可测、还要殚精竭虑为一个幸福的未来,众人眼中, 浮现这位首领面庞上的只有也只应该有坚不可摧的冷漠残酷。太宰已经自己压榨得太狠,很难这具无声濒死的躯壳里再榨取出什么活力来。
但是太宰不太甘心。他是不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起武装侦探社的那群人、也不道为何非要镜中见一张与自己相似而不同的面孔,但这位首领沉吟了一下, 不哪里当真抽出一面折叠镜来,对着镜面练习微笑,挑衅的、轻蔑的、不靠谱的、滑稽发笑的…………太宰用两根手指向上提起自己的两边嘴角,了眼镜子,便伸手遮住那只已死的鸢瞳。了,他又遮住了镜中左眼的绷带。
……算了。
算了吧。
说到底,武装侦探社又和他太宰治。
有什么关系啊?
太宰这样着,终于突然波动的情绪里挣脱出来,冷冰冰的理智再一次浮现脑表层,告诉他始终不敢忘记、连梦中都刻铭记的五步计划。……啊、差点忘了,太宰他根本没给他自己留下做梦的权利来着。
“铃——、————!!!”
几乎能够摇撼整栋本部楼的,是正门传来的刺耳警报声。
自港口黑手党的权利如怪物般无限膨胀来,已经很少有人能够得起来:上一次警报声响彻横滨的天空,又是什么候了。
这样的前提下,毫无疑问便能够象到黑手党装备着枪支、携带着对讲机和手榴弹、蜂拥至楼入口对胆入侵者施极刑的场景吧?或者至少也能够象得到楼下该有怎样的混乱场面,多少属下脚步匆匆冲过去射击的场景啊?
但是太宰却微阖着眼睛,唇角浮现出一丝预料中的浅笑。
同被他随手放桌面的通讯装置开始震颤起来,来已经有属下判断出本次事件的严重程度、开始一层层往上紧急汇报了。……太宰都没一眼,反手通讯装置扣桌面上,反而自己跳下了座椅。这可真是一个显得有些少年气的动作。
有什么汇报的呢?太宰平静地。不就是敌人本部楼堂堂正正走进来、一路开杀戒吗……必血沫和脏器已经糊满了一楼厅吧。还是没有半点进步呢,芥川君。
是的。肯定是芥川龙介,不会有其他人了。
是经由中岛敦的手、向武装侦探社递出了黑色信封,被那个信封中“芥川银”的信息捕捉到,犹如无头苍蝇直接撞进陷阱里一样盲目冲过来复仇的、芥川龙介。
也是自年半前便埋下的棋子与……等待了许久的最后一步计划。
太宰便又笑了一下。他心这样的笑容只会叫敌人愈发戒备厌恶而已,却也不管了。他自欺欺人地着等会儿的出门赴约可绝对不会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遭到同敌人一样的待遇呢?这可是最后的告别了。
像固执的小孩子不愿意接受自己不乐意听的假一般,太宰幼稚地甩了甩头。他甩完头便像是扔掉了烦恼,脚步反而愈发轻快,两三步走到落地窗前,不是用遥控器、而是通过紧急按钮自己手动拽开了。
————光。
属于落日的光。
橘红色的光。
直直落进眼底。
太宰有一瞬屏住了呼吸。
他近乎贪婪地注视着窗外的横滨。他望着这座港口城、望着这座魔魅都。夕日泛海面如同破碎的金箔,橙红色调漆黑的五栋高楼都照得暖了。太宰站年半最后的夕照中,微微伸开双臂,拥抱了这个黄昏。
他的横滨。
他的世界。
——她多么美啊。
太宰治几乎没有遗憾了。
“……、…………”
可是,有那么极微小的一瞬,太宰忍不住:
如果……能这个短暂的美梦,稍微再延长一些。不,只要再长一些就够了…………
不。
太宰自己心生荒诞妄与不切实际的期盼前掐灭了这个渺茫的愿望。他心肚明:这个由‘书’诞生、折叠‘书’内页中的世界,只是千千万万无数个平世界中的一个,脆弱而渺小。只要主世界中有人‘书页’上进了书写,其笔下的内容就会‘书中世界’和‘主世界’进替换,其代价自然是某一个‘书中世界’的崩塌,而这种崩塌甚至是无声无息的,无人晓、也无改变。…………他妄些什么不存的奇迹?太宰治不是早就该明白了吗?“奇迹”这种东西——
是不存的。
太宰垂下手臂,安静地眺望着窗外。
他等待着。
等待一个人,等待一个结局。
等待这个短暂的美梦结束。……但是他可不要到小心呵护至今的小小世界被覆盖、所就原谅他吧。对不起啦,。未来就交给敦君和芥川君守护吧,他就先逃走了。毕竟,太宰治是个胆小鬼嘛,对不对?
已经排除了所有人的办公室内,不会有人回答太宰心底的讥讽。倒是门口通讯装置传来声响。太宰简短地命令两句,人放进来,心肚明:他正等的人到了。
“太宰先生,有入侵者。”
敦快步走进首领办公室说道。*
“样子是呢。”
太宰没有回头,眺望着横滨的景色,一边回答。
敦快速目光扫过室内:他没有找到长期守卫首领身边的两人。的确。中原中也出差去了海外,芥川银刚被太宰两三句推了出门。停顿一下后,敦又视线放透明化的窗户上,他欲言又止,显然问明明平都通过电遮光阻隔成漆黑颜色的窗户、今天怎么突然打开了、难道没有暗杀的风险、首领真的不要紧吗?可是首领常年的威严与距离感仍然淡淡地浮现空中,哪怕太宰正背对他望着窗外。敦张了张口,终究还是咽回了关切——逾矩——的词语。
取而代的,敦汇报了入侵者的情报:“突破了第一、第二层楼,异能力强劲,……是认识的男人”。
太宰并不惊讶,只是用冷静的声音说:
“终于来了呢。”
敦很惊讶:“您……已经道了吗?芥川、我咖啡馆里遇到的这个男人,会袭击黑手党的这件事?”
太宰并不说话,仅用沉默回答他。
敦沉思了一下,接着问,“那么,信封里银小姐的照片,莫非、也是您……”
太宰依然回沉默,但显然这里是不需要使用语言便能够使双方都明白的场合。
这一次敦停顿的长了。
默然许久后,这位安静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少年、港口黑手党的‘白色死’,他像太宰的态度中已经确认了什么,静静地诉说着: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您的计划中。可这样理解吗,太宰先生?”
太宰听到这句话,本稍微解释两句,可不何而来的疲倦如海浪般突然淹没了他的口鼻。他徒然地振动了一下声带,却像身处河底般发不出声音,唯独气泡口中慢悠悠上飘到波光粼粼的河面。这可真是荒唐,太宰,我怎么累得像是不容易睡着了、又被硬生生叫起来加班似的?他为这个突兀又笑的念头哂然一笑,放弃了解释——反正等敦君和芥川君生死战结束后也还来得及。
这样着,太宰便只是下命令道:“迎击入侵者,敦君。”
说完这句话太宰转过了身,打算办公室后方的密道离开港口黑手党。
中岛敦还没有走。他方才颔首听令,这下首领似乎不打算留办公室里,不道何而来的恐惧叫他脱口而出:
“太宰先生——您要去哪里?”敦浅浅吸了一口气,“不要、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拜托……求您。”
这声音战栗颤抖如剥去坚韧皮毛的食肉动物、只剩下柔软脆弱的腹部露外面。中岛敦不道说出这句话的候自己已经泪满双目,眨一下眼便要落泪。可是这也太荒唐了,他、……他为什么……他……
首领太宰像浅浅笑了一声,又像并没有。听见属下不成器而语无伦次的挽留,太宰手抬起放指纹解码器上,只微一侧头,留给中岛敦一个期待着什么、盼望着什么、等候着一个明结局的侧脸:
“我要去……见一个朋友。”
太宰无比温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