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低下头来, 看了看自己仍然幼小的双手。
——他终于恢复了全部记忆。
让我们从头讲起吧。
三个人开局是一样的。
同样的黄昏之馆。
同样的威士忌三人组。
同样的刑讯室。
穿和服八岁男孩站在地下室里,面前是垂死的组织“废物”。
“废物”低垂着头颅,从微微张开一线的眼皮下, 露出只剩下死志寂然眼神。
男孩脚底下踩着不知何人的血污。
听见濒死的喘气声。
手中握着琴酒递来的银色手//枪。
组织成员们三三两两站在刑讯室里, 明里暗里投来考量的视线。
在那个时候,夏油杰都想了些什么呢?
他看起来什么都没想。
只平淡地举起枪来——
“砰”!
混合着污垢的血渍迸溅, 有几滴污脏了他脸颊。
夏油杰用大拇指平静地抹掉了。
再次抬起眼睛时候,那双深色的眼底依然毫无波澜。
冷漠。寂然。不以为意。全不在乎。
仿佛他杀死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人类, 而是一只青蛙、一只蚂蚁、一个与他迥然相异什么物种。
与这样的眼神相对着, 琴酒浮现出嗜血残忍笑容。
其他人也露出仿佛属于黑暗中同类的神情,亦有人微微笑着,心底却是一沉。
夏油杰或许注意到了, 或许没有。
但他并不在乎。
他只是……
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利用自己天赋和本能。
一步步掌控着这个组织。
“要不要杀死暗地里背叛了组织、这个国家收受了贿赂官员呢?”
夏油杰问:“这个人, 挡到组织前进路了吗?”
组织成员答了“是”。
夏油杰便说,“那就杀了。”
“要不要杀死组织里找出来的、来自日本公安卧底呢?”
夏油杰问:“这个人, 挡到组织前进路了吗?”
组织成员答了“是”。
夏油杰便说,“那就杀了。”
“要不要杀死托马斯·辛德勒,从他手中夺取‘那位先生’下令要求源代码呢?”
夏油杰问:“这个人,挡到组织前进路了吗?”
组织成员答了“是”。
夏油杰便说,“那就杀了。”
(杀)
为了权势。
(杀)
为了利益。
(杀)
为了……
为了——
为了,什么?
夏油杰坐稳了“组织继承人”位置, 手底下权利与金钱越来越多。
他利用恐惧威慑人心很有一手, 加上身份优势,终于得到了组织高层成员臣服。
哪怕这种“臣服”浸满了疏远和戒备,夏油杰也并不在乎。
他甚至并不在乎这个世界。
夏油杰拼尽一切去掌控这个组织,只是为了……、…………
为了, 什么?
夏油杰想不起来。
他只是潜意识里认定:
若要保护什么,他必须是“最强”才行。
不是“最强”话,身边家人就有可能被杀死。
不是“最强”话,就没办法创造出一个保护家人的新世界。
可是……
“家人”,……又是谁呢?
夏油杰不知道。
他只是在这样的潜意识下,拼命的、不择手段的,终于完全掌控了这个组织。
哪怕踏过组织成员鲜血。
哪怕弄脏他自己。
哪怕将整个世界秩序搅得腥风血雨、不得安宁——
夏油杰终于走到了‘那位先生’面前。
得知了黑暗组织最深、最可怖秘密。
“……”
夏油杰在明白了一切同一时间,便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半身血污的男孩站在尸山血海间,笑得十足癫狂。
“这是什么啊?!新世界笑话吗——?”
夏油杰擦掉笑出来的眼泪,眼底一片讥讽。
“真是娱乐到我了。”
男孩冷冰冰地说:
“——猴子。”
随即,他感到一阵剧痛穿透了他腹部。
夏油杰呛咳了一声,捂着被子弹穿射腹部,踉跄一下,转过身。
——一直以来忠心耿耿的波本,正举枪对准了他。
“……”
“……”
“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小少爷?”波本冰冷地问道。
夏油杰倒是笑了笑。
“你藏得够深。”他说,“fbi?mi6?cia?公安?组织里抓出来这么多只小老鼠,亏你能忍到现在。”
仿佛被刺痛了,波本脸色一瞬间彻底暗沉下去,手指在扳机上一动,发出轻响。
但这个男人足够谨慎,哪怕在最后时刻,也没有透露出丝毫口风。
——不。倒不如说,正是因为踏了这么多同伴的尸骸,他才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波本没有答夏油杰的挑衅。他只是稳稳地持着枪,上移,对准男孩眉心:
“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波本冷声说。
“有些任务根本不必做,有些人根本不用杀。可是你非要做、非要杀。你年龄虽小,却好像根本不把人当人看……你到底把别人性命当成什么了?!答我!!!”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痛到极点,几乎要呕血。
夏油杰抬眼看他。
在得知黑衣人组织真相之后,他试图“保护家人”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断绝。
说到底,他“家人”到底又是谁呢……
夏油杰便放弃了。
他松开捂住腹部的手,任由血液奔流。
张开双臂,夏油杰以一个自愿受戮的姿势,再一次露出注视着一只青蛙、一只蚂蚁、一个与他迥然相异什么物种,格格不入的冷淡眼神。
“‘猴子’、……吧。”
夏油杰说。
下一秒,子弹毫无停顿地穿透了他眉心。
陷入永恒黑暗之前,夏油杰还讥讽地想着:我这种人、一定会遭到千千万万诅咒吧……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还有再一次睁开眼的机会。
还是黄昏之馆。
还是黑暗组织。
唯独,属于“夏油杰”记忆席卷而来。
他终于想起来了。
想起自己身为“特级咒术师”去、想起自己身为“特级诅咒师”现在。
想起曾在屏幕里有幸亲眼目睹过一个、由某个无咒力者一手操纵出来、他做梦都想要实现的“新世界”。
想起——
纯白空间。
绝望世界。
以及、这里……
夏油杰眨了眨眼,突然笑了。
他突然不在乎自己还是这么一副八岁男孩身体,也不在乎自己居然还是被限制、根本没办法使用咒力、也不能操纵咒灵了。
夏油杰知道,自己再一次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理由的。
就好像游戏的第二个存档一样。
就好像通关失败之后的备份一样。
而胜利——
一定属于“太宰老师”。
亲眼目睹过那个人是怎样以无咒力者身份颠覆了整个世界,夏油杰放弃了自己主动权。
他甘愿把自己当做这场游戏里主动送上经验与情报的npc,待一场最终胜利。
也因此,夏油杰乖乖在黄昏之馆。
他什么也没做,连那些眼熟人主动凑来试探、夏油杰都只是漠然放过了这些猴子。
他只是等待着……
待着,待着——
这个世界里,他唯一“家人”。
夏油杰没有待太久。
没等几天,身份同为“继承人”、现在理论上来讲应当是“竞争者”太宰治,就抵达了黄昏之馆。
太宰不是一个人来的。威士忌组找了个理由,一同把小少爷送来了这里。
外貌各异而危险程度相同成年人们站在太宰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夏油杰,目光中浮现出警惕和戒备。
状似骑士,又如护卫,仿若忠犬。
夏油杰不在乎。他只怀揣着新奇与愉快,含笑望着现在应当仍处于失忆状态下“太宰老师”。
蓬松的黑发,雪白绷带牢牢裹住左眼。
与在纯白房间时不同,换了一身白色的西装。
时间倒退幼年,让男孩面庞看上去隽秀而可爱。仿佛这段时间被下属们养得不错,终于泛起些健康血色。
唯独——
从未被绷带遮掩鸢瞳里,浮现出冰冷锐利的目光。
在那个视线下,简直连人的五脏肺腑也能够看透,换做任何一个人沐浴在这样的注视之中,大概不是战栗着后退、便是感到发自心底惊惧吧。
可夏油杰反倒笑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看见了一个被人推到神坛上小小的孩子。
——同那幼年时候“六眼”,别无致吧。
夏油杰三两步走下楼梯,心甘情愿地要落到和太宰一样的高度。
“我是夏油杰,”穿和服男孩温温和和地说,用他最柔软的语气:“我可以……称呼你为‘太宰老师’吗?”
除了太宰本人之外,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看法。
可是,太宰拒接了夏油杰伸出来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随着这样明确排斥的动作,波本几乎是本能般一侧身、挡在太宰面前。
“怎么了?”苏格兰立刻轻声问,当着夏油杰的面:“‘新任继承人’有什么不妥吗?”
莱伊同时将手伸进怀里,握住了枪。
“……”
太宰沉默了一下:
“他笑得太苦了。我不喜欢。”
太宰说。
【弹幕:
五条悟已经沉默很久了。
他在太宰那边弹幕里撒娇打滚、哼哼唧唧抱怨、大口大口喝醋。
但是在夏油杰这边的弹幕里,他从来不说话。
五条悟用“六眼”注视着一切,他却没办法分担挚友痛苦——与罪孽。
怎么就这样、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当初那个骄傲、自信、温柔同班同学,他唯一好朋友。
怎么就一头撞上南墙,非得要撞个粉身碎骨了呢?
独自一人的意识空间里,五条悟将手背搭上琉璃蓝色的“六眼”,向后仰去,无声地喟叹一声。
(我想救你)
可是。
人类所能够拯救……
只有,准备好接受他人救助的人。
(我想救你)
(我想救你们啊)
为什么、
为什么不来向我求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