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吧,我会替你保密的。”殷主任聚精会神地听寡言少语的小宫首次长谈,点头答道。
“有的人喝多了酒就倒头大睡,我这人呢,酒只要多一点,话特别多,酒越多,别人拦都拦不住我的话头。心情不好的话,我还会到处拉人听我倒苦水。”小宫诚恳地说道,“殷主任,我跟您久了,我在想,我要是在酒后找人说话,他们一定感兴趣吧!”
“啊?你……你什么意思?”殷主任没料到小宫语出惊人,骤然大变脸色,甩着手,手上的香烟却粘在了指上,拼命地剥去烟蒂,并发出怒吼声,“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殷主任,您这是怎么啦?”小宫静观殷主任的窘态,收拾了殷主任甩落在地的烟蒂,尽显殷殷关切之情,问道,“痛吗?去看医生好吗?”
“痛,很痛,痛到心里去了!”殷主任铁青着脸说道,“中午你没喝酒吧!”
“喝酒?”小宫忽然明白了,赶紧道,“没喝酒,但和喝酒差不多,脑子少了根弦,说话没谱了。宰相肚里能撑船,您别和我一般见识啊!”
“嗯……我看这样,你听着。”殷主任用舌头给灼痛的手指降温解痛,说道,“班长你先担任着,收入只会多,不会少。车钥匙我等会儿问你们队长,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先回家休息吧!”
先前是在演戏,被戳穿了被要挟了还在演戏。殷主任天生就一块演戏的好料子,只可惜少了点血性。小宫心里在欢呼雀跃,表面上依然是谦恭,回答:“谢谢主任关心!我一定加倍努力,报答组织和主任对我的关怀!您保重,我走了啊!”
夹着尾巴出了主任办公室,小宫趾高气扬地回到家对萍萍说:“今晚我要喝酒!”
萍萍凑近小宫,审视了几回,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买彩票中大奖了啊?”
“我从不买彩票。我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小宫说,“今天有几件喜事值得我庆贺!”
“先说说看,哪几件事被你撞上了?”萍萍被丈夫的喜悦情绪所感染,兴奋地问道。
“首先,四哥的职务弄上了。在这个家庭,我一个工人能帮上干部的忙,是家族的荣誉,也是我的荣誉。就冲这条,我要喝一扎啤酒。”小宫叼着香烟说道。
“为四哥帮忙,该他请客啊!”萍萍嘀咕了下,又问,“还有呢?”
“我担任小车班长了,一个月能多拿两百块。”小宫说道。
“噢,高升了。你师傅呢?”萍萍说道。
“师傅因健康原因让位给我了。”小宫道,“这第三件事吗……哈哈,暂且保密。我特别开心!”
“我去买菜。”萍萍拿上钱包说道。
“老婆,带两瓶啤酒回来。”小宫冲着萍萍背影提醒,掏出手机,大声说道,“哥,你的事已经办妥当了。”
“我知道了。今晚我在监房值班,改天哥陪你喝杯酒。不允许带手机进监房,我挂了啊。”四哥匆匆挂了电话。
萍萍简单地炒了两个菜,热了中午剩下的老母鸡汤,外加买回的烤鸭,小宫吃得满嘴油腻,两瓶啤酒很快被灌到肚子里去了。空调咝咝地吹着冷风,小宫还是汗流浃背的,脱了短袖T恤,对萍萍说:“老婆啊,再买两瓶好吗?”
“还没喝够?”萍萍不太情愿再跑一趟。
“老婆,难得碰到我高兴,是吧?”小宫一敲太阳穴,说道,“哎呀,还有一件事,也是喜事。”
“还有喜事?你今天掉进喜缸里了?”萍萍狐疑地问道。
“你去替我再买两瓶来,我就告诉你。”小宫用满是油腥的手去请萍萍。
萍萍躲闪了丈夫的手,出门买回了酒,问:“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你知道吗?”小宫扳掉瓶盖,吸了口往外冒的啤酒花,边倒酒,边说,“听说毛科长要担任政治处副主任了。他跟我的关系很不一般。他要是担任了政治处副主任,劳资科那一头还不听他的?我想给你调到接见室超市,上个白班,逢双休日休息。”
“那个岗位不是一般人能进得去的。”萍萍似信非信地说道。
“毛科长混得好,离不开我的帮助。他要是不忘本,挤也要把你挤进超市去。”小宫自信地说道,“不信,你等着看结果吧。”
萍萍喜出望外,对丈夫的招待异常热情周到。
次日上午,队长主动地将车钥匙还给了小宫,说:“你对我没意见吧?”
“您是我上司,对您有意见,我敢吗?”小宫晃着钥匙说道。
“小宫,我郑重地告诉你,说话不要阴阳怪气的。”队长阴沉着脸,说,“司机最忌讳的是带着情绪上岗。”
“队长,我带情绪了吗?”小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据实而说啊!”
“我从未刁难过你小宫。你别不识好歹。”队长呵斥。
小宫立刻意识到自身说话是有点问题,对队长是过了点。昨天受到了委屈,今天又扬眉吐气,有点小人得志的张狂。想想平时队长除了爱贪司机一点小便宜外,比起满脑子坏水的人,他做人还算厚道。昨天的不愉快是殷主任一手策划的,与队长无关。捋清思绪,小宫立刻堆砌笑容,掏出香烟,说:“队长,我小宫是没脑子的工人,说话没水平,但对您从没恶意,您别多虑了啊。”
“你瞧你,和四川的变脸差不离,叫人适应不了。”队长接着小宫递来的火,脸色在缕缕蓝烟中开始阴转晴。
“我没脑子,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小宫可爱地笑着。
晚上,四哥破例买了龙虾,切了猪头肉,称了四件,带了一瓶白酒,与小宫在母亲家聚餐。小宫乐开了怀,说今天四哥是大放血。妈妈一边张罗一边说六子有长进了。四哥说,妈,现在的六子连一般的中层领导都要给他面子呢,六子给我们家族增光了。
五口人围坐在厅堂,小宫和四哥喝了两杯白酒后,望了望顶上的吊扇,无奈地脱下黏黏的汗衫,说:“妈,太热了,装个空调好不好?”
“好是好,你们来吃饭能用上,不来就闲了。”妈妈说。
“装空调是浪费,电风扇吹得挺好的!”四哥穿着背心,腆着肚皮说道。
“空调用不了几天的,装了也是白装。”四嫂说。
“我们都能挺,就你受不了啊?”萍萍对小宫说道。
“噢,说来说去,就我一人怕热?你们就不为老太想想,这么热的天,要是中暑了,怎么办?白天我们都不在家,老太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谁照应?”小宫斟了酒,说道,“不用老太出,也不要四哥你分摊,我一人买一台装上。到时候,你们别用。”
“你买……”四哥没了言语,低头喝酒。
“六子,你不是在抬杠吗?”四嫂道。
“就你逞能!”萍萍拉起脸说,“一家人吃得高高兴兴的,你胡搅什么啊!”
“开不起玩笑啊?没幽默!”小宫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我说我的,你们别多想啊。来,四哥,喝酒!”
“六子,不是嫂子说你,你刚才绷着脸说话,谁受得了?”四嫂道。
“嘿嘿,还是小气。”小宫伸手抓了一只龙虾,撕咬着,忽然停了下来,说,“四嫂,你别这么瞪着我呀,我没说你小气哦!”
“六子,我是在羡慕你一身腱子肉呢。瞧你四哥一身肥肉,没有阳刚气。”四嫂乐着。
小宫知道今天四嫂怀揣喜悦来的,是有意假借活跃气氛而忍耐了讥讽,于是风趣地说道:“四嫂,你以为是上菜市场买猪肉,挑肥拣瘦?如今这年头,肥胖是衡量幸福的指数。四哥是福将,我是受罪的命。拜托四嫂别挖苦我了啊!”
“六子,我有三高,天天吃药。你说我幸福,我们换好不好?”四哥举杯,道,“今天高兴,陪你喝几盅,回家再吃药。”
风卷残云,一家人吃得杯盘狼藉,各自归巢。萍萍开了空调便扒衣服去洗澡。小宫摸着滚圆的肚皮躺在沙发上剔着牙缝。萍萍披着湿发套着睡裙出了卫生间,说:“我等你洗衣服呢,赶紧去洗澡!”
“歇息再洗!”小宫眼帘沉重,声音微弱。
“你和你四哥一人半斤,没喝多啊!”萍萍用力去拽睡倒在沙发上的小宫,说,“我还有事问你呢。”
“什么事啊?”小宫合着眼问道。
“你说给你妈买空调是不是喝酒说胡话啊?”萍萍坐在小宫身边。
“我是要买的,明天就买!”小宫答。
“你喝晕了啊!”萍萍拍打小宫的屁股,道,“你哪来的票子?你妈就你一个儿子?”
“我有办法的,你别操心!”小宫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睁开眼睛,异常清醒地说道,“借花献佛,你知道吗?不懂?我去洗澡了!”
无论萍萍使什么招,沐浴之后,小宫死活不肯吐露购买空调资金的来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