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吣愣住了。
他很懂赵和此语之意,这分明是在向他索贿!
这一路上,他不怕正使石轩,但对这个副使赵和可是忌惮有加。石轩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所谓礼仪,可总有办法说服,唯独副使赵和,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难缠得紧。
却不曾想,才一到于阗,其人便开口索贿。
虽然赵和没有明说,以尉吣对其人的了解,若是自己不答应下来,只怕接下来的婚事还会有变化。
相反,若是能够凭借几块美玉,便让此人在婚事上大开方便之门,那么倒也可省去许多麻烦。
心念转到此处,尉吣面上就堆起了笑:“于阗正是和田美玉所产之地,不过玉乃宝物,要机缘巧合才能得到……赵副使若是有意,我会为副使留心此事!”
赵和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道:“我们既来贵邦,当依贵邦之风俗,你们有什么禁忌风俗,说与我们听听,莫要无意中冒犯了,伤了你我两家和气。”
尉吣连连点头,当即说了一些于阗人的风俗禁忌。也没有太多,无非就是禁伐树木之类。
“那我们使团要用木柴,当如何去取?”赵和听到禁止砍伐河道两岸的林木,扬了扬眉又问。
“河道两岸禁止,但偏远之地则不禁。”
赵和点点头,表示明白,当即当着尉吣的面,下令去远处砍伐木柴。尉吣见他没有别的要吩咐,当即带着于阗使团成员,快马向着于阗城进去。
“阿和,你还真遵守他们的风俗?”樊令跟在身边,听到赵和与尉吣的对话,便向他问道。
“一来少些麻烦,二来让我们到远处去砍柴,也方便我们打探消息。”赵和道。
樊令这才明白过来,他摇了摇头:“你们就是心眼太多!”
众人将帐篷搭建起来,原本还要结寨的,因为缺少木料,便只在营地周围挖出壕沟,用挖出来的泥与捡来的石块一起,堆成了简易的腰墙。这腰墙并无多大防御能力,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这边还在挖沟搭墙,那边尉吣等人很快又回来,他一见赵和,便向赵和告罪道:“赵副使,我去与我国国王禀报了,国王说使团远来是客,没有让客人自己去伐柴的道理,故此每日柴木,我们都会派人送上。”
赵和笑眯眯地道:“如此更好,如此更好……不知美玉之事,尉先生有没有帮我留心啊?”
尉吣哂笑道:“赵副使,美玉非是那么容易得到的,还需要机缘,请副使耐心等候,等君王与公主成亲之后,自有美玉赐下为贺。”
“行,行,我都迫不及待了。”赵和搓着手道。
尉吣此来还有回应石轩的那些要求,什么斋戒沐浴,什么亲自来迎,全部都答应下来,答应得还挺爽快。而且不一会儿,从于阗城中便真出来了近千人,这些人身着皮甲,手执铁刃,声势不小。他们来到秦使营前,便也开始扎帐立寨,不一会儿,便在秦使营外三百余部处,也立下了帐篷。
据尉吣所言,为示诚意,于阗王就将在这帐篷中斋戒沐浴,只等七日之后成亲。
赵和抱着胳膊站在营外,看着于阗人在那为婚礼忙碌,在尉吣离开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
“这下子好了,他们给我们送柴,我们不能到远方去打探消息了。”樊令在旁道。
“你话很多,你知道不知道?”赵和侧脸望他。
樊令嘿嘿笑了笑,恰这时,从于阗人那边,有一只狗跑了过来,只不过这只狗远远地一见到樊令,顿时夹着尾巴,呜咽着向回逃走。
“这狗很怕你啊?”赵和道。
“那是自然,经我手宰杀的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狗见了我没有不怕的!”樊令得意洋洋地道。
赵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道:“你可知道,为何犬戎被称为犬戎么?”
“谁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你叫赵和啊。”樊令哈哈大笑。
赵和也笑了起来:“戎是我们中原人对外族的称呼,如同夷、狄、胡、蛮一样,犬戎之所以被称为犬戎,是因为他们都喜欢养犬啊。”
樊令不明白赵和好端端地跟自己说这个做什么。不过他知道,赵和这家伙心思深沉,这样说,必然是有其深意。
他不由得望向那只看到他就狼狈逃窜的狗。
狗跑得飞快,早就又跑回到于阗人那边去了。所谓狗仗人势,大约觉得自己回到了主人身边,所以那只狗胆子又大了起来,向着樊令这边唁唁狂吠。樊令眼睛一瞪,做了一个手势,那狗仿佛看懂了一般,立刻又呜咽着逃远。
樊令哈哈大笑:“这些于阗人的狗,也不知滋味如何,要不我去弄条来试试?”
“你就安份些吧。”赵和瞪了他一眼。
尉吣在与石轩交涉完毕之后,又带人匆匆回于阗城去,赵和背着手,准备离得营区远些,结果才出营区,便被于阗人拦住。
那于阗人不通秦语,只是吹胡子瞪眼,不停比划,表示不许赵和离开营区。赵和有一茬没一茬地与他闲扯,也不管对方是否听得懂,直到有个略通秦语的于阗人跑过来,赵和才露出怒容,向那于阗人问道:“我们是大秦和亲之使,乃是你们国家的贵客,为何要约束我们的行动,不许我离开营区?”
通晓秦语的那个于阗人或许是得了吩咐,态度虽然恭敬,话语却不那么客气:“我国使臣到贵国去,也是被约束于居住之所的。而且我们不欲使者外出,也是一片好心,两国风俗不同,语言相异,使者外出恐有危险,不如在这里等着。若是使者实在要外出,也请与我国结亲使说明,我国结亲使自会相陪。”
赵和哼了一声,瞪着这于阗人,然后压低声音道:“我要用丝绸换取美玉,你若能给我介绍人来,我有重谢!”
那于阗人见他刚才还怒气冲冲,转眼之间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先是愣了愣,然后眼中不禁也放出光:“果真?”
“我们此次前来,带着五十驼丝绸!”赵和笔了下手指,然后道:“美玉,宝石……只要你能拿得出来,尽可以换走!”
那于阗人的喉结明显上下动了一下。
他还有一丝理智,让他艰难地道:“果真有五十驼?”
赵和向他招了招手,然后那于阗人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住了,不由自主跟在了赵和身后。
他随赵和进入了秦人的营地之中。
此前秦人的营地,是不许使者之外的于阗人入内的,他进来之后,情不自禁东张西望起来。
赵和将他带到了营地中间的一座帐篷,掀开布帘示意他进去看。那于阗人走了进去,然后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赵和没有说谎,帐篷里堆满了一卷卷的丝绸。
此时丝绸在西域是绝对的硬通货,比起黄金、宝石,丝毫不逊色。这一帐的丝绸,其价值之高,完全超这这于阗人的想象。
“五十驼。”赵和伸出一个巴掌,向其人笔划了一下:“堆了两个帐篷,我要将它们换成美玉宝石,香料也可以换部分。你会说秦话,应当去过大秦吧?”
那于阗人胡乱地点着头,他确实去过大秦,因此也见过比五十驼更多的丝绸,但那是在大秦,而不是在这距离咸阳万里之遥的于阗!
“以后每年都有这么多运来,甚至更多,只要能卖出好价钱。”赵和又是一笑:“我不是于阗人,我在这里不能久居,所以,我需要一个合作者。”
那于阗人顿时挺起了胸膛:“我姓尉迟,我是东城长之侄,我可以与你合作!”
尉迟乃是于阗国姓,其王氏姓这个,只不过随着传国久远,不少姓尉迟者成了普通人。这位有个叔父是于阗东城长,倒还算是有点地位。
“呵呵,你只知道我是大秦副使,你可能不知道我在秦人当中是什么身份。”赵和向他笑了一笑,然后挑起拇指指着自己的胸膛:“我是秦人赤县侯,侯爵,与你们于阗的辅国侯地位相当。”
于阗辅国侯其地位,其实相当于大秦的大将军,那于阗人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声,不过想到此人可以给自己带来天大的好处,当即连连点头:“原来是位贵人……小人失礼了。”
“现在我要将这两帐丝绸卖出去,你替我招人来交易,若是办得好了,我给你留十分之一的丝绸,若是能够让我十分满意,你便是我的合伙人!”赵和伸出手指头:“我们在公主大婚之后就要回大秦,所以事不宜迟,你要速速将此事办好来!”
五十驼丝绸,十分之一也有五驼,对于只比平民地位略高的这位尉迟家之人来说,也是一笔大财富了。他伸出三指:“放心,三天之内就办好来!”
他说完之后,又补充道:“小人叫尉迟……”
“别和我说你的名字,事情办妥了,你才有资格在我面前报你的名字。”赵和跋扈地道,然后挥手如同驱赶一般,直接将此人赶出了秦人营帐。
此人被赶出来也不着恼,反倒露出笑意:赵和越是不平等待他,他就越觉得这是自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