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谧盯着手机里的照片看了很久。
觉得这花给人的观感很像张敛, 浓烈又夺目的色彩,锋利又缜密的形态,很浪漫亦很实。
不知道该对作什么样反应, 大方感谢他的祝福, 还是说继续视若无睹。
也无法理解张敛将花放在那里欲何为, 是因为实了当初在他前夸下的海口所以他如约给予道贺,还是笃定自己会心有灵犀地深挖其义, 然后像个傻逼一样在这边抓心挠肺。
周谧把这张照片和花语截图发给贺妙言,语气故作无所谓:开始了,他又开始了。
贺妙言一眼识破:难受了, 又难受了。
周谧瞬间失语:……
狠抓两下头发:我能怎么办,才平静下来他又来搞我。
贺妙言直接发来了语言, 咋呼出一股恨不能替上场的焦躁:“他搞你,你不能搞他吗, 畏手畏脚的干嘛啊。我要是你我就反向攻心。你约炮的时候脑灵光敢说敢做,怎么到实关系就转不过来了呢。”
周谧戴上耳机听完, 打字反驳:走肾跟走心是不一样的吗?
贺妙言说:“我告诉你,马上把这张花的照片设置为朋友圈背景,然后一个字别说。他把花摆那的确是为了祝福你, 但肯定也会奇你反应。你不当给任何表态,他肯定就要在你社交软件里找蛛丝马迹,上次你不也跟我说过张敛会偷看你微博嘛,看你设置成背景了肯定也要跟你在一样了。”
语气里有了邪恶的笑:“哎唷——开始多想了, 心思活跃了, 还有点小高兴了。”
周谧回:真的?
贺妙言又发来一段长达四十秒的语音:“不敢保证,但我建议你试探一下。真不知道你从住过之后就一直躲躲闪闪的干嘛,太动了吧。造起来不!他想跟你暧昧不清, 你就暧昧不清回,他干嘛你就干嘛,有样学样,三个月后见真章。谧谧你领悟力不差的,狗绝对对你兴趣很大,而且不有睡觉的兴趣,他真想睡觉还不容易?又摆花来撩拨你,费这心干嘛,直接不搭理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
周谧一动不动坐了会,回复贺妙言:那我在设?
贺妙言急不可耐:速!度!
周谧半信半疑:他真会看我朋友圈主页?
贺妙言说:“废话,你今天的照片他说不定存了。你朋友圈基本不发自拍的,那张工作照那么看,还是他的公司的工牌,他说不定觉得那个状态就是为他而发,睡前还要看两眼。”
周谧:???
贺妙言:“男的就这样,真的,信我,虽然我没谈过什么恋爱,但我厌男啊,所以清楚他们是些啥比,打败他们的方式就是了解他们。”
周谧说:我要是设了他不来找我呢。
贺妙言终于开始打字:那很正常,他等你找他呢。继续坚持不找他,他就会按捺不住来找你了。
大概会后,周谧沉吟少刻,决定按照贺妙言说的试一试。反客为主,不徘徊于茫茫海岸踟蹰不前,而是借机打这个赌,抛下这钓饵,就算勾不到自己想要的宝藏全图,能有一藏着残页的许愿瓶也是收获。
不犹疑地给手机里的照片加了个喜欢的滤镜,并裁剪为1:1方图,而后设置为朋友圈背景。
洗完澡从盥洗室出来,周谧感觉耳朵不大舒服,就停在走廊里,偏头揉了会里的水,猛一扬眼,视线碰上从书房走出来的张敛。
周谧头皮一紧,仿佛抻住鱼竿,随时要为收线做准备。
他应该也洗过澡了,刘海有点蓬松的盖住分额头,也换上了宽松的黑t和束脚裤,纯棉质地看起来柔软亲肤,露出的胳膊和一小段脚踝干干净净的,瘦却不柴,极富力量感。
周谧手停在耳廓上,愣愣地将他从头扫到脚,又从下瞄上。
其实他更适合露出高阔饱满的额头,会显得他的眉眼更加深邃。
可能是目光过于直接,张敛无表情地瞥了过来。
周谧瞳仁往旁边偏离了点,陡又想起贺妙言的教训,于是定下神来,重新直视回,继续若无其事地搓耳朵。
张敛也还在看,但他跟不同,风波不动,不带任何较量情绪。
对视不过须臾,却有种无端而隐晦的心照不宣。
周谧心跳在加快,甚至不由自主地揣摩:张敛是不是接收到朋友圈的信号了,所以故走出来,为了看到,也为了看到。
越过时,他突地撂下句:“棉签在洗脸台下柜里。”
周谧讶异地瞪了下眼,然后“哦”一声。
他身上的气味也在身侧一晃而过,是通透清凉的海盐味。
等他离出走廊,周谧偷偷翘了下嘴角,步伐轻盈地跑回找棉签。
对着镜清理干净耳朵里的水,周谧一次看向瓶里的两朵针垫花。用指尖碰碰花头,又顺着边缘滑下,搓了搓锯齿状的叶片,确认它不扎人,才将其中一枝抽出来。
茎的尾端是潮湿的,抽出棉柔巾擦拭了下,打算拿来当作次投掷的饵料。
做完这一切,不见张敛回房。有些奇,悄无声息地步出廊道。
男人立在茶几后,手持遥控器,在开电视机。
周谧将捏着花枝的手别到背后,也像暗中观察的猫一样藏起一分自己。
但一样容易发。
张敛偏眼看了过来,握遥控器的手也顺势垂下。
女生似一朵蔓爬出篱笆的小蔷薇,身上露出来的皮肤也因刚淋浴完呈出粉白花瓣一般的质地。
客厅里响起解说口若悬河的介绍,伴随着绿茵场和观众席的喧嚣生机。
周谧怔住,脸上流露出几丝窘迫,原来又是在自作多情,他是为了出来看足球比赛。
数秒安静的对望过后,张敛问:“有事吗?”
周谧顺理成章地掏出花枝,摇曳一下:“我觉得这个花长得挺特别的,可以拿一枝放卧室当装饰吗?”
张敛说:“你放朋友圈当装饰也没提前征询过我见吧。”
周谧没吭声,但已控制不住张扬的嘴角和放肆的苹果肌。
“啊?你看到了啊,”无辜装傻,亦理由充足:“我觉得颜色和寓很吉利,就想拿来当背景。”
张敛唇微挑:“这会得寸进尺连实物不想放过了。”
“人总是贪心的嘛,”周谧用花枝指了下身后:“不我可以放回的。”
“拿着吧,本来就是你的。”他说。
话音刚落,电视里忽然传出开局哨响,漫长也强力的一声。
周谧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侧了侧身:“你看吧。不打扰你了,我回房间了。”
张敛:“嗯。”
掉头一瞬,周谧也压制不住,窃笑出挤眉弄眼的味。
“周谧。”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周谧快速绷直嘴角,转回头:“干嘛?”
男人还是站在那里,目不转睛:“晚安。”
周谧感觉自己肌肉在往一种叫“喜悦”的情绪上拼力靠拢:“哦,晚安。”
周谧蹦着高频的小碎步回到房间,把自己抛回床褥里,仿佛掉入一朵宽大的、粉色的云朵,左右翻滚了几下,才重新捞高手机看自己的朋友圈背景。
画风奇怪的花朵让本来少女气十足的朋友圈严重衰四十岁。
那又怎么样。
确定了一件事。
张敛果然在关注。
很密集,也很密切地关注着。他在,比想象的要更在。
截图朋友圈界,又骚扰他:一般人真的会查这种丑花的含义吗?
那边回得很快:所以它会到你手里。
周谧坐起来回:要是我也不懂呢。
对回:你不会。
周谧说:这么自信啊?
张敛回:是相信你。
周谧单手揉了下酸僵的笑肌:你能不能专心看球赛,聊天很不尊重电视里卖力满场奔跑和抢球的大家诶。
他说:球赛是个引。
周谧蜷起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中间,像要把那里当个托架,才不至于让自己满脑袋的糖水不当心漫出来。
奇:那正是什么?
张敛回:对方正在输入。
周谧完全忘记表情管理为何物,整个人在轻盈地上浮:我要结尾了。
张敛说:,是不早了。
周谧说:要不写会吧,字数像有点少。
张敛:也,毕竟一个星期没下笔。
周谧说:你烦啊。
张敛说:下次不要说那些了。
周谧:我说什么了?
张敛:你知道是什么。
周谧开始装鱼的记忆:我像忘了。
张敛没有略过这件事:我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周谧鼻腔滞塞了一小下,随即又漫出低浓度的酸:你上次讲话也不听,我这么想你又怎么了。
张敛没有直接点出:我坦白上次有置气的成分。但你这样想我,其实也是在拉低自己。不要妄自菲薄,周谧。
他又说:我从没有陪一个人字聊天这么久。
周谧心脏重重抽搐了一下:那你直接打电话啦,我又不是不会说话。
张敛说:打字交流能让你自在一些,就是判断情绪的难度会更高。
周谧眼眶微胀,极快地眨动两下,毫不犹豫地拨通下方语音。
对方立刻接听。
周谧刚要开口,张敛说:“等会,我把电视关掉。”
周谧趁机吸了下鼻,胸腔里又在涨潮,咸涩的海水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色调,有铅灰,有桃粉,也有苔藓的青。
背景音消失殆尽,男人说:“了。”
周谧咽了下口水,整理音色与语气:“你能判断出我在的情绪吗?”
张敛没有立刻回答,说:“说一句。”
周谧开始恶作剧,像个小朋友那样中气十足还语速极快地报数字:“一三四五六七八!”
他却没有笑,声音反而更认真:“如果我在在你身边,一定会抱住你。”
像真有一簇仅对存在的日光照拂下来,又或者真的拥抱入怀,无形的热源将周谧从头到脚地罩住。
慢慢抿平了唇线,很久没有说话,过了会才开启:“你人还在客厅吗?”
张敛说:“嗯。”
周谧不自觉地咕哝:“那你能不能先坐在那里不要动?”
“。”
快速从床边蹭下,又疾疾趿上拖鞋:“我想过抱你一下,或者你抱一下。”
他说:“快过来。”
周谧挂断语音,开门,一路飞跑回客厅,睡裙气流灌得像嫩黄色的风信。
张敛真的还坐在原处,容沉静地看着。他真的在等。
视野在变沉,在倾倒,在落雨,周谧有几分目眩,一时间滞在原地。
张敛似乎不想等了,站起来,走过,直接将悬空托抱起来。
如考拉与桉树的本能相依,周谧几乎条件反射地夹住他腰侧,水滴又凝结成星星,他怀里有个失重的宇宙。
张敛带回到沙发,让坐在自己腿上。
他们静静对视了会。
周谧从头到脚的血液沸腾,心绪激荡,每一个毛孔在呼吸,在起伏。仅仅是他这样看着。
张敛单手握着脸颊,用拇指轻轻蹭眼下的泪痕,然后一个字没说,倾身上前,双臂在背后交拢,一下,如上膛,完完全全将箍来自己胸膛。
严丝合缝。
他贴在微湿的发里深深吸气。
男人的肩膀很宽,姿势又太深太用力,致使这个拥抱不是交叠,更像是一种陷入,一种互汲,那么致密,又那么温厚,世界浓缩到有他怀抱这么大,安全到有一个人的容身之地。周谧扎在他颈窝间,他海风般的气息彻底围裹,阖起眼皮,感受杂乱的心跳在慢慢变得静谧,仿佛月牙没入了夏夜的海水,平和到不想要有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