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澹等各宗门带队赶到休眠仓功能区。
孔德的声音覆盖整个飞船，根本判断不出源头在哪儿。但他在和顾无忧两人说话嘛，顾无忧和赢樱的声音，修士们惊讶之后却是能够感应到方位的。
李澹拍拍顾无忧：“顾师弟，怎么回事？”
顾无忧戏谑的耸肩：“碰上神仙了呗——肾虚仙。”
“小子无礼！”
苍老的声音怒喝一声，飞船剧烈震动。
修士们变得极为紧张，外面的罗伯特也有了动静：大量圆饼呼啦聚集到他身前，把他完全护住。
孔德的声音：“是神虚，不是肾虚！”
嘿，他能听得懂？
顾无忧意外，师徒俩开玩笑扯淡的东西，顾无忧的吐字发音其实很含混不清，除了熟悉自己的老道，一般人还真不一定能听出来区别。
“师弟不可放肆。”李澹冲空中拱拱手，“顾师弟年轻不懂事，请前辈见谅。”
震动至少说明一件事，对方能控制飞船！
神仙下凡暂且存疑，控制飞船意味着如果他愿意，极有可能可以打开舱门放金光进来，甚至改变飞船的防御效果。
再说了，一般人能控制这怪异的飞船？
孔德的声音哼了一声：“方才那小姑娘问本仙为何下凡，很简单，仙界无岁月，可惜好无聊。从前隔段时间好歹还能冒出些新面孔，最近万年半个飞升的都没有，一群老家伙相看两厌，一个个的都活活抑郁了呐！”
修士们面面相觑。
神仙下凡的理由，竟然是无聊？
还有……
李澹：“敢问前辈，何谓飞升？”
“你不知道？”孔德的声音明显诧异，“稍等，待本仙查查……好吧你确实不清楚。”
顾无忧眨眨眼，若有所思。
“总之并不存在什么使命、天意，本仙就是下来玩耍滴。但作为神仙我可以平易近人，你们却不能对我不敬。那小子胆敢羞辱本仙，我很失望。”
顾无忧双手举到眉前，一板一眼打了个稽首礼。
“晚辈错了，我向仙长赔不是。”
孔德的声音：“嗯，看在你还算懂礼数，行礼够庄重，不像刚才那小子一样敷衍的份上，本仙便原谅你一回。”
李澹迷惑，敷衍……说的是我？
可修士都这样行礼呀。
顾无忧那一套太繁琐了，李澹从来没见过。
当然他也不认为有多稀奇，因为中土各地风俗不同。另外时代发展，礼节总体上是逐步简化的，但有些历史悠久的家族就喜欢保持古礼，也没什么了不起。
一些矫情的家族，甚至故意反潮流而行，给简单的礼节硬加上繁琐步骤，以自夸传承悠久呢。
顾无忧咧嘴而笑：“晚辈多谢仙长。”
九成九，这人就是师父！
为什么这么讲？
首先，除了老道孔德没人认识稽首礼，除非他真是神仙。但神仙不可能莫名其妙冒出来，还号称下凡就是为了玩——神仙会这么不着调？
退一步讲就算神仙可以不着调，也没必要实话实说。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顾无忧一直不相信真有神仙。从前跟老道混不信神仙，也不信人能修炼成仙。如今成了修士，典籍里可也没说，修炼到最后就能渡劫飞升做神仙。
修士的修为和老道的瞎吹不一样，那是实实在在的。
那么顾无忧更相信典籍，合情合理。
其次，声音是师父孔德的，语调也像，最关键的是那种吹牛扯淡脸不红气不喘的独特气质，简直和师父一模一样！
回想当年，老道靠一张嘴愣是让顾无忧的父亲顾义认为，他是个有见识有学问的人，光凭瞎扯能做到？
他得能说、敢说，还要会说。
这就像吕暄世界的传销，满嘴跑火车可不成，你必须事先设计一套成熟的理论，甭管它多么不现实，甚至理智的人一看就能发现漏洞，可至少不能信马由缰临时现编。
再拿中土人的轮回观举例。
中土人相信，人死后魂魄会被引入阴曹地府，阎王审判功过啥的，最后喝孟婆汤投胎转世。
可同时中土人又相信，祖先需要后人供奉香火，没人祭奠就成了孤魂野鬼。
瞧出矛盾的地方了吧？
然而那又如何，中土绝对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祭祀祖先，声称祖宗都已转世享福，祭祀纯属白费。
矛盾、漏洞，很多时候并不重要。
搞出一套理论，永远在理论的框架内说话、做事，哪怕都是你瞎编的，时间长了，也会变成一种事实——没人能够证实，却都深信不疑的事实。
那声音，或者师父孔德所说的一切，完全符合道门理论，并没有信口开河，为了取信于人毫无原则。
师徒俩当初混江湖，一直都是这么干的啊。
顾无忧不能理解的是，原本应该被冻住的师父，怎么就忽然能说话了？而且还不是用他自己的嘴说。
吕暄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假设对方就是师父，那么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释。
老道要假冒神仙，当然不能现场认徒弟。他又必须让顾无忧明白他的思路并协助配合，所以也不能完全伪造一个身份，话里话外还要反复提醒顾无忧，免得徒弟犯糊涂。
当然，忽悠一群修士也没那么简单。
修士可不是傻子，相反，能练到聚元、金丹的修士，心志都可圈可点。
李澹想了想，问道：“请问仙长，外面的人是什么来历？”
你不是无所不知的神仙吗，我不敢轻易质疑你的身份，请教你敌人的来历，总不会得罪你吧？
孔德的声音：“此獠便是修士所说的邪魔外道。”
“邪魔外道！”修士们震惊。
“你们瞧他的长相，是不是跟人差别巨大？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人，是魔！本仙打穿次元壁下凡，此獠趁机侵入凡间兴风作浪。不过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咳咳，总之他实力受损，因此暂时隐忍，偷偷拿凡人精血修补伤势。”
顾无忧暗挑大拇指，师父你可真能编。
修士们普遍觉得可信度极高。
罗伯特确实不像人嘛。
天地化生万物，人类以天为父，以地为母，吃五谷杂粮繁衍生息，身体发肤暗合天道。
罗伯特皮肤白得诡异，魔当然不会吃五谷，他们吃的是人，是人的元气生机！
孔德的声音：“你们肯定要问，既然他是邪魔，本仙为何不斩杀他，甚至还把仙舟降落于他的身旁？”
李澹等人确实十分迷惑。
但他这么主动讲出来，大家反而多信任他几分。
这就是人性了。
顾无忧心想，师父的技术见长嘛。
但是忽悠能否成功，并不取决于把握受害者心态的技术，因为骗人只是手段，终究有个利益诉求。师徒俩混江湖屡屡失败，主要是最后一哆嗦没打好露馅。
师父主动提出疑问，可不一定能圆好。
孔德的声音：“首先，邪魔也是天道养的，是上天给修士的磨练，神仙超脱凡间，可没立场诛杀。”
李澹心说，然而邪魔是您下凡时带下来的啊！
“其次，你们可见过神仙下凡？”
修士们集体摇头。
“是的，你们没见过。因为在我之前，神仙从来都没下凡过。这又是为什么呢？还是那句话，从前也无聊，好歹忍一忍也能将就着过。一成不变的生活太可怕了，其他神仙依然在忍，但是我神虚仙忍不了。”
神仙也有喜怒哀乐？李澹等人觉得……太正常啦。
中土人心目中的神仙本就应该如此。
问题是，这和神虚仙降落仙舟的地方，又有什么关系呢？
“唉，下凡这种事，谁都没经验呐。”孔德的声音喟叹，“穿越次元壁毫无难度，本仙万万没料到的是，神仙之体不容于凡间，我堂堂神虚仙竟显不出形体，只能以意识的形态依托于我的仙舟……”
顾无忧适时帮腔：“类似鬼？”
赢樱慌忙扯了他一把：“别胡说！”
把神仙和鬼类比，像话吗？
“说得好！”
神虚仙的反应出乎众人预料，却更加让顾无忧确定，这装神弄鬼的家伙就是师父。
“据本仙分析，凡间和仙界两个独立的世界，天道法则自然也截然不同。正如这位小友所说，活人可去不了阴曹地府，死后离开肉身变成魂魄才行。”
这理论一点都不新鲜，至少对顾无忧是这样。
当初和吕暄分析她变小的原因，顾无忧就说过类似的话——别忘了，他的道门知识都来自孔德。
李澹沉吟：“仙长的意思是您受法则限制，无法施展神通，制不住邪魔，甚至控制不了仙舟？”
孔德的声音：“别瞎说，我没有！”
李澹微微一笑：“晚辈莽撞了，仙长见谅。”
神虚仙明显急了，说明被猜中了真相。
一个神仙有可能沦落到如此凄惨？这还真不好说。
基于中土人普遍的神仙观——李澹做修士前也曾是个普通人，成了修士也没有与世隔绝，关键是修行理念中可没有改变修士对神仙看法的东西。
中土人认为，神仙是无所不能的。
那么基于这一原则，就不该出现神虚仙所说的情况。
然而另一方面，神虚仙的分析又合情合理，尤其符合修士对世界的认知。
换句话说，神虚仙或许根本不是神仙，但他一定懂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