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语在醒与梦之间来回返转。
大年初一，没有人过来看她。
大年初二，还是没有人过来看她。
大年初三，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着，笑语在床板上艰难的翻滚着，脑袋里一团浆糊，只感觉到白茫茫的冬日暖阳从窗户斜照进来，可并没有让她好过一点。
熬到晚上，她已经被高烧烧的意识模糊了，浑身烫的厉害，嘴里却一直喊着冷，女鬼悄然出现在她床边，上前一步，想起什么，又马上忌惮的退后两步。
床上的小丫头满面潮红，嘴唇干裂，一副要死要死的样子。
她华目流转，在将她最好的年华困住的这间小屋里看了一圈，又回到继续被困着的小丫头身上。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她飘上前去，款款坐在床边，素白纤长的柔荑贴上了笑语的额头，又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复又完全贴落下去。
真的好烫。
暗自叹息一声，宛若温柔的慈母，在那冷汗涔涔的额头来回的揉抹着，直到那滚烫的温度，逐渐消融下去，才收了手，转而去想办法给她弄点吃的和喝的来。
小院外却突然传来锁链碰撞的叮当响声，女鬼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是有人来了，在开锁。
她略微担忧的望了眼床上尚在昏迷中的小丫头，在来人踏进的前一瞬，隐身不见。
“呵，还睡着呢，没饿死吧？”啪的一声脆响将托盘摔到桌上，进来的俏丫鬟阴阳怪气的说着，转身就去掀笑语的被子。
笑语毫无抵抗之力，被子被扔了也不觉晓，只是悄悄皱起了眉头，那丫鬟见她脸色惨白，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却是高兴了几分，更为得意道：“什么陌家嫡长女，大小姐，哎呦喂，好怕怕哟，”又指着她的鼻尖尖声骂道：“你怎么还不死啊，你们这些做主子的，整天把我们当牛做马的使唤，都该死，都去死吧！”
敢情是平日受到主子欺凌太多，心下忿忿，找自小便失势的大小姐发泄来了。
那丫鬟越说越气，最后情绪失控，竟拾起桌边的板凳就没头没脑的朝笑语狠命砸去，原本俏丽的小脸此时狰狞扭曲，宛若恶鬼，在坚硬的板凳即将落在笑语的脑袋之际，只听噗通一声，那丫鬟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后仰摔倒在地。
好像被什么从后面勒了一把。
她后脑勺直接与大地来了个狂烈接触，顿时整颗脑袋都嗡嗡作响，良久，才木木的眨眨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板凳四脚朝天的躺在一旁，她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想起这个小院里的传说，传说，这里曾住过一位姨娘，貌美如花，只因当家主母的陷害，才沦落至此，后，因想不开，跳井自……杀……了。
一阵娇声娇气的轻笑适时在耳边回荡，伴随着让人鸡皮疙瘩起了满身的冷风。
小丫鬟僵硬的转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顿时吓疯，凄厉的尖叫一声便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去。
可是慌不择路，中途又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跤，抬头一看，一张腐烂到极点，只剩两只空洞眼眶的脸，正似笑非笑的被她压在身下，甚至可以闻得到那潮湿冰冷的腐尸味道。
小丫鬟整个人高高弹起，风一样的席卷出院门，连门都忘记再重新锁好。
许久，才遥遥听得一声不似人的嚎叫隐约传来：“鬼啊，闹鬼啦——！！！”
而把人活活吓成疯子的罪魁祸首，此时正风情万种的理了理胸前柔顺的发丝，袅袅娜娜的飘到桌前，看了眼那托盘上的残羹剩饭，嫌弃的捂住鼻子唔了一声，就随手扔出门外了。
凭什么那些贱蹄子锦衣华食，却给这么个可怜的小丫头吃这些猪都不肯吃的剩菜冷饭！她婉娘决定要保的人，可决计不会再让任何人亏待了去！
旧账新恨加在一起，让美目怒火腾腾，却让她看起来更加魅惑丛生，真是人若美，连生气起来都美得惊人。
她冷哼了声，又满怀怜爱的瞄了眼床上一无所知的小丫头，给她盖好被子后转瞬离去，消失的前一刻还在想，她对小丫头好，这小丫头片子大概就不会再收了自己吧……
倒是对笑语的身份不曾怀疑，毕竟……真的很少有几个普通人是绝对不怕鬼的。
经过这么一闹，婉娘本以为鲜少人来的小院在此后更加不会有人愿意再踏进了，可没想到，几天后，又有不速之客到来。
来客选在了白日当空的正午，听说这个时候阳气最盛，鬼怪不敢出来作祟，又犹不放心的带了一众丫鬟，浩浩荡荡的踏碎了小院的幽静。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笑语正盘算着该用什么方式去接近如今的夜家二少爷比较好，就听一阵脚步声杂乱袭来，她疑惑回头，就听脚步声停在了小屋门口。
到底还是做过亏心事的人，不敢自己进来，只让身边的丫鬟在外头扬声喊道：“大小姐，请出来！”
屋子里的东西都已经焕然一新，笑语又听婉娘说起过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知道这家人很、十分、非常不待见自己，看到屋里的境况不气的倒仰才怪，便立刻起身走了出去：“来了！”
一出门就立刻将门在身后反手关上了，笑语抬头一看，嗬！好大的阵仗！眼前一众各有千秋年轻漂亮的丫鬟，众星拱月般围着两个人，一个年纪稍大，但保养的很好，只是眼底却透着无情与刻薄，作妇人打扮。另一个倒是看起来与她一般大，一身喜庆的艳红色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裙，倒衬得她唇红齿白，更加粉雕玉琢，瓷娃娃一样漂亮得紧，只是与妇人有几分相似的小脸上，毫不掩饰的表露着鄙夷与轻蔑。
见她只是愣愣打量着她们，妇人目露不满，旁边的瓷娃娃更是娇声叱道：“愣头愣脑的干嘛，还不快给母亲行礼！”
母亲？
笑语更愣了，困惑道：“我的娘亲，不是自我生下来后就死了么……”
这可是她亲耳听师傅说的。
那妇人脸色大变，瓷娃娃更是气得双颊通红，跳脚道：“来人，给我狠狠的掌嘴！”
立刻就有身形粗壮的婆子走上前来，揪起她的领子胖巴掌就啪啪的落了下来，笑语拼命挣扎，却敌不过这些力气奇大的中年妇女。
瓷娃娃见她被打的嘴角流血，脸蛋肿的老高，终于开心了，拍手叫好起来，她旁边的妇人亦是露出解恨的笑容。
又过了一会儿，才懒懒开口道：“行了，放开她吧。”
婆子将笑语往地上狠狠一掷，转身时又暗中在她手背上重重踩了一脚，用力一辗，才施施然的回到原位，低眉顺眼的恭敬站好。
“笑语啊，”妇人摆出和善面孔，慈爱的对着地上疼的缩成一团的狼狈丫头笑着道：“你年纪也大了，你爹爹说，让我给你找个好婆家，将来锦衣玉食，自不在话下，可你这样……欸，让为娘的好是为难哟，要相貌没相貌，要才华没才华，不像我们柳儿，从小便是知书达理，琴棋书画，亦样样不在话下，谁又能看得上你呢？”
言罢，摸了摸身旁瓷娃娃光滑细嫩的脸蛋，眼里既得意又骄傲。
瓷娃娃很是配合软软唤了一声：“娘。”
“乖~”妇人笑开了花，又转过来看向捂着热辣刺痛的脸从地上慢慢爬起的她，道：“所以为娘此次前来呢，就是为了好生打扮打扮你，也省的，给我们陌家丢人呢。”
笑语不敢再说话，怕说错又要挨打。
妇人见她低着头一副怯懦模样，这才满意的笑了笑，对一旁的两个婆子道：“你们两个，好好地去伺候大小姐，”她特地在‘好好’二字上头加重了音，意思不言而喻，“给她吃好的，穿好的，后天就要带出去见人了，若让老爷看到一丝不妥之处，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狗皮！”
那两个面生横肉的胖婆子狠狠一抖，忙不迭的连声应是，更加恭谨的目送妇人与二小姐离去，等回转过头来，看向笑语时，那卑微的姿态瞬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凶悍与阴狠。
“你、你们要干嘛……”
*
婉娘高兴的拍拍手，小孩子一样，看着镶嵌着八颗绿色宝石的黄铜镜中的小小美人，得意洋洋道：“这下好了，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好好打扮你了，看，我的手艺是不是很好？”
笑语则别扭的动了动身子，镜中的小美人随之嘴巴一撇，娇艳欲滴的小嘴嘟囔道：“太……太华丽了吧，我那个娘看见的话，估计会打死我的。”
满头珠钗不说，脖子上是挂了一圈又一圈的银项圈，金链子，手腕上也是，银镯子，玉镯子，腰间还悬挂了不少各式各样的配饰，幸亏没有耳洞，否则……她的耳垂能与佛祖相比长了。
怎么看怎么像个暴发户。
婉娘点着尖俏的下巴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理儿，可是，又不想让笑语太寒掺，她生前没有孩子，一直想要个女儿，若是有女儿的话，定会将她打扮的漂漂亮亮，像个小公主一样……又猛回过神来，眨了眨再也不会流泪的眼睛，不情不愿道：“那……好吧，这个银项圈就拿下来吧……”
“不行。”
“那这个金链子也……”
“还是不够。”
“那这个金簪……”
“太多了啦！”
“那……那……那……”
拿到最后，婉娘才知道笑语到底想要个什么效果，她气哼哼的转身飘到床边，一屁股坐下，玉手一指控诉道：“你、你就是不喜欢我……给你作的打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