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盛京城里,也就是现在的辽宁省沈阳市,宫阙连绵,巍峨庄严,俨然是另一番情景,这是后金的都城。
明末国内外矛盾激化,忙于对付内地流贼,疏忽了对努尔哈赤部的防范。前后两次在朝鲜的抗倭援朝,国力消耗巨大,从而给了努尔哈赤在东北做大的机会,这才有了后金的出现。
在五彩琉璃镶造的大清门内,迎面是一座五间九檩硬山式的宫殿,顶盖黄琉璃瓦镶绿剪边,大殿前后有出廊,围以石雕栏杆。
殿外匾额写着“崇政殿”三个大字,旁边还有一行弯弯曲曲的满文。
此时,一满一汉两人急急走进來,对着龙座一齐叩拜,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跪拜是尊敬到极点的象征,下跪表示内心诚服。三跪九叩是大礼,表示内心非常非常尊敬和诚心,是拜神最大礼节。
龙座上之人身材魁伟,方面大耳,双目炯炯有神,约莫三十來岁年纪,穿一身马蹄袖的明黄团龙袍,正是皇太极。
皇太极抬手道:“二位请起,起来说话。范章京,宁远军情这几天怎样?昨日接到急报,说是袁崇焕回了宁远,便召你们二人來商议讨伐林丹汗一事,是否缓行?”
被称作范章京的汉人乃是北宋名臣范仲淹的后代,一副文弱儒士的模样,年纪三十岁出头,急忙回道:“大汗,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就算他袁崇焕到了宁远,我大金也不用怕他。”
听完范章京的回话,皇太极道:“你以为朕怕他?父汗不怕他,朕也不会怕他,朕倒是有点想那个袁蛮子啊!我父汗起兵二十多年,攻无不取,战无不胜,相较之下就算廉颇又如何?谁知我父皇的一世英名竟毁在袁崇焕之手。如今朕继承汗位,整顿人马,本想替父汗报仇雪耻,只是数万大军,一场苦战,反倒是未讨得一点儿便宜。如今袁蛮子总督蓟、辽,威风想必更胜往年了。”
努尔哈赤在宁远攻城战中中炮受伤,随后又受了袁崇焕的冷言讥讽,回到沈阳后便一直耿耿于怀,怒火中烧,导致伤口恶化,后来前往清河洗汤浴,致使伤口进一步恶化,终于并发症而死,也不知是被气死的还是被毒死的。只是后来清廷对于此事一直含糊其辞,不愿多论。
老者禀道:“大汗,讨伐林丹汗之事已筹备了一月有余,与蒙古各部会盟,不可失信啊!无论袁崇焕來与不來,都当讨伐,计划岂能多变?”
皇太极道:“老希福,你太古板了。会盟时约定一同出兵征讨不假,可是袁崇焕这小子若趁机攻袭盛京、辽阳,到那个时候,我大金自顾不暇,又如何能践行盟约?恐怕是无暇顾及,最终若是无功而返岂不是犯了兵家大忌?大明治边向來崇尚制衡之术,这一点他们倒是用的炉火纯青,朕与察哈尔相争,必定互有得失,只是一时难分短长,大明坐山观虎斗,坐收取渔人之利。若察哈尔有失,他们又断不会坐视其亡,必定会想法出兵救援,又岂能不防?”
希福面现愧色道:“臣愚鲁之极,不及大汗思虑深远。”
“也不尽然。老希福,你所说的原也有理,盛京会盟不过月余,言犹在耳,不可背忘,会盟不易,不可轻弃,只是务要谋划周全。”
皇太极转对范文程道:“范章京,你以为如今当攻还是当缓?”
范文程道:“臣以为,无论是攻是缓都当视情势而定。”
皇太极道:“如何解读?”
范文程道:“当今大势,明军虽距我大金为最近,然其大明所用方略为守,察哈尔虽离我远中间又有蒙古科尔沁诸部相隔,我大金安若磐石。”
皇太极道:“朕立志有为,岂能自然一意守成?如今朝鲜已经臣服于我,关外能与我大金抗衡者只有察哈尔林丹汗一人。”
范文程道:“大汗要替老汗王复仇雪耻,不可有后顾之忧。再说蒙古科尔沁诸部慑于林丹汗凶残好杀,必然想要依附我大金,然其蒙古科尔沁诸部未必心服,汗王若不能看护他们,他们势必改林丹汗,我消者彼长,汗王的宏图伟业怕最终会成泡影,西征之约万万不可违失。”
见皇太极听得入神,但却面无表情。
范文程道:“西征察哈尔实在是有极大风险的。
其一,劳师袭远乃是兵家大忌,明军恐会趁虚而入;
其二,朝鲜虽定,暂无东顾之忧,然其臣服也不过迫于威势,朝鲜之心依旧在明朝,对我大金不是心服,一旦情势有变,必会左右摇摆,是为心腹隐患;
其三,东江毛文龙骁勇异常,背后骚扰,乱我军心;
其四,大汗今春二月虽率精骑闪袭察哈尔,挫其锐气,朵颜兀良哈、科尔沁、土默特、鄂尔多斯、阿苏惕、阿巴嘎、喀尔喀等部的联军又在召城灭其四万人马,但未动摇其根本,仍是敌众我寡,胜负实难预料。”
皇太极凝神西望,志存高远,又怎甘偏居辽东一隅。
范文程道:“明军虽是换了主帅,但我大金与明朝数年征战,也见识了袁崇焕的韬略。袁崇焕外表颇有锋芒,其实用兵极是谨慎,他所以成就大名,都是凭借坚城火炮之利,并非列阵攻杀,臣估计他不会轻易舍其长而用其短。当年天启朝时,我大金进攻朝鲜,朝鲜与皮岛守将毛文龙一再求援,明廷多次下旨切责,他都以宁远、锦州战后城池亟待修葺为由,迟迟不出兵,便是明证。不过……”
皇太极道:“请章京直言,不必绕什么弯子。”
范文程点头道:“按理说,袁崇焕刚刚到任,宁远城已非当年的模样,诸多事情需要条理整顿,准备不足,他不会即刻用兵。只是用兵之道不可犯险,知彼知己方可百战百胜,大汗不妨试探一番,再做打算。”
“如何试探?”皇太极不由停下脚步。
“示敌以弱。”
“怎么讲?”
“皇上可还记得当年的款和?”
皇太极道:“明朝无意款和,莫非要咱求他?”
范文程道:“其实我觉得袁崇焕也并无诚意,只是将款和当作缓兵之计罢了,但此次他若再遣使者來,自然不必担忧宁远明军会有什么举动,皇上便可放心用兵了。再说兵者诡道也,如今宁远兵变刚刚平定,蓟镇、锦州也有兵卒哗变,明军防备空虚,一旦有变,我们也可相机行事,不西征察哈尔,转攻明军也未尝不可。”
皇太极沉吟道:“范章京,你先写一封议和的书信,我再与三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商议后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