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奏疏:羌虏狃忕边利,恩德结纳,一时降服,朝廷收兵,则故态复萌。胁下毒疮不去,反为其害。诸羌不满足于小小河谷,短则十年,长则三四十年,就会再度觊觎湟水。平羌校尉何以解决湟中痼疾? ”
赵丰国道:“臣将有两策。第一策:益积蓄,省资费。浩门水到湟中,耕田两千顷,罢骑屯田,三大费既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第二策:攻不足者守有余。大军分驻各处,于湟峡、四望峡修筑障塞,湟水两岸缮治邮亭,整治道路桥梁,使通湟源。羌人处于苦寒高处,贫破其众,诸部相怨,至明年开春自会败亡。扬威千里。臣充国材下,犬马齿衰,不识长策,唯县官及大将军、公卿议臣采择!”
问话完毕,皇甫羽双手扶起赵丰国,笑道:“老将军老成谋国,内不损威武之重,外不令虏得乘间之势,真乃万世之策也!这封奏疏我会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往洛阳。”
“先零羌将豹耶部灭族,辛武坐视不理,如今又擅自渡过浩门河,兵胁羌人,公然称:攻克青海,屠灭诸羌。还请代为禀奏。辛武、耿颎一心西征拓地,屠灭诸羌,彻解边患,立不世之功!六郡良家子也是磨刀霍霍,所谓建功立业之,图以羌事封侯,不惜以万人之血染红剖符。岂不知贸然开边衅,将士死伤必逾万,每年耗费十数亿钱。”
皇甫羽心里透亮。长安,国之西京,未央宫有期门骑士、羽林孤儿。辛武,秦王所荐奉车都尉,后迁西京期门仆射。期门骑,六郡良家子也!天水、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六郡迫近羌胡,民俗修习战备,高上勇力,鞍马骑射。所以六郡良家子常被选为羽林、期门,以材力为官,名将多出。辛武、耿颎等素有斩馘擒王、开边拓地之心。
皇甫作为谒者,必须谨言慎语,道:“绥靖也罢,攻伐也罢,结为国家事。老将军恫瘝乃身,切勿急躁!我奉天子旨意,督察晋城、陇西、安定三郡羌务,三月乃回。”
“诺!”赵丰国恭顺领命,毕竟皇甫羽代天子督察羌务。
赵丰国犹豫了一下,又道:“豹耶部被先零围困,豹耶来允吾求援,被暗桩下毒,死在校尉府。老将恐豹耶误会,只得停尸在后院地窖冰室。不料豹耶猝然族灭,残部四散,其子失踪。”
皇甫羽道:“河湟龙蛇混杂,竟至于校尉府?”
“上古姜羌未绝,周人遗民隐居,斝朝逃犯潜伏,移民实边者多罪人,战乱频繁,人口驳杂,吏员也难纠察。昆仑派、青海派、凌雪宫、环海十三散仙,还由赐支河首的星宿海,难以尽述。请谒者事事小心!”
两人向下聊些皇甫家和赵家旧情,李坏无心再听。入夜悄然到后院冰室,取豹牙冠,背负豹耶的尸体,离开校尉府。
先零独霸大小榆谷,南得河曲之地以广其众,北阻大河因以为固,又有青海鱼盐之利,缘山滨水,以广田蓄,故能强大,常雄诸种,恃其权勇,侵吞小豪。黄河北岸大允谷原是豹耶部驻地,先零灭之,令别部若零、离留、且种三部居住。李坏陪同豹耶磬来到大允谷火葬豹耶尸体,并祭奠部族。羌俗燔尸而扬其灰。豹耶磬将父亲的骨灰洒向大地,独自一人吹奏羌笛。羌笛清脆高亢足以配乐舞,悲凉足以寄哀思。
祭拜完毕,豹耶磬拜谢李坏。
李坏道:“你我一路行来,情同手足,何须客气。况且奉命行事。”
“保护我是命令,背负我父尸身乃是情谊。虽然我不知华夏诗书礼仪,但是还是懂的是非善恶。”
“你这个恶人谷的恶人,竟然谈什么是非善恶!”
豹耶磬笑道:“我入恶人谷,是秦王的命令。我是秦王府的暗部,牧野珉便是荐引人。”
李坏惊诧道:“恶人谷也有秦王暗部,令人意想不到。”
“牧野珉,秦王之故亲。河西四郡,牧野珉所镇守。牧野珉试图掌控恶人谷,为其所用,也是理所当然。天外天似乎也在为秦王做事,我们也算是有同属宗主之谊。”
李坏点头道:“我们都是秦王的棋子。”
“棋子也有别殊,李兄乃車马炮。而我过河之卒,有进无退。你可知道刀头舐血杀狼术么?冰天雪地买上羊血尖刀,饿狼会刀头舐血,刀锋会轻轻划破狼的血管,狼血和羊血混合,饿狼不易觉察,继续舔舐,直到失血冻毙。”
“可怕,可悲。”
“可怕的是猎人心机,如同秦王。可悲的是舐血饿狼,如同你我。但九世之仇不可忘,为了借匜朝之手诛杀先零,我甘愿为秦王暗桩?”
“哈哈,我们是一类人。”李坏道,“朝廷自诩强盛,但我家乡却饿殍遍野,我也落难流浪,不保性命。如今奔走江湖,刀头舐血而生。这个匜朝,这个盛世与我无关。”
豹耶磬问:“你虽然是天外天的四大杀手之首。但你不像一个为钱财而不顾性命的人。我曾经怀疑你的杀手身份,甚至怀疑你是他人冒充。你为了什么而做杀手,是一个女人么?”
“她为了我忍受屈辱,伴我同生共死。我们被活埋的那一刻,她还在安慰我不要怕。她为了我,舍弃了一声最宝贵的东西,最珍惜的韶华之年。所以她的话,我不听从,她所想,我无不达成。我有时候也疑惑自己做的对还是错。我探听皇甫羽、赵丰国的对话,觉得赵丰国真的是国之良将,屯田筑塞,恩威并重,不扩大战事,其所谋不可不畏良善。但是一想到为了他,我就不再怀疑,什么道德宗法我都不顾。”
“我为了报仇,你为了报恩,你我果真是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