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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深情有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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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当年糊涂。”顾一岱端起手边的茶想喝一口, 可是端起来后才发觉双手竟是颤抖的, 复又放下,“有一日我吃多了酒,错把陈阿若当成……当成了温颜。事后, 她要我收她为妾, 但是那时候我一门心思地想要与如意和离,又岂会在那时收她的丫鬟为妾, 况且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她丫鬟苟且,传出去也不好听, 因此我威胁陈阿若忘掉此事,并准备给她找个平头汉嫁了。”

“然而,此时便出了如意流产之事, 我就把她的事完全抛诸脑后了。”顾一岱忆及当年,一切的事情开始清晰起来, “后来如意提起陈阿若在外地的远房表哥来京办事, 向她求娶陈阿若,我听了自是大喜, 赶紧同意了这桩婚事。陈阿若嫁走之前多次偷偷来找我, 我怕被人撞见起疑,次次不见。最后她嫁走前夕, 曾闯到我面前,向我哭诉,说她做了错事,嫁出去必死无疑, 求我顾念情分救她一命。然而我看到如意来了,怕丑事暴露,便命人将陈阿若拖下去了。”

此时的顾一岱双目已泛红,失却了往日的威严,显出了几分颓然。当年那桩关于自己的丑事,已不必也不能再瞒下去。

“过了一阵子,我偶然想起陈阿若说过她嫁出去‘必死无疑’,便派了人去探听她的近况,这才知道她果真死了。她表哥称她嫁去后便生了重病,药石无灵几天就去了。我命人一细查,原来那个所谓的远方表哥也是伪造的身份。前后一联系,便几乎可以断定,是如意设了这个局害死了陈阿若。那时候我以为是因为她知道了我与陈阿若苟且的缘故才下此毒手,我心中对她实在有愧,又兼她才流胎不久,正是虚弱之时,我又怎忍心因为一个婢女处罚她。因此这事我便放在脑后了。”

顾一岱停了下来,静默了一瞬,才下了结论:“现在想来,如意会对从小陪她长大的贴身丫鬟这般狠心,必定不只是因为陈阿若背着她与我苟且的缘故。一定是因为害死她腹中胎儿的人是陈阿若,她才会下狠手为子报仇。一切都是陈阿若这个贱人从中作梗,她害死了如意的孩子,还嫁祸给了温颜。如意与温颜都是无辜的。”

正厅里一时寂然无声。

这桩风流债,便是顾老夫人也不知道的,因此众人还处在震惊之中,回不过神。

不过,若果真如此,那么陈阿若用一石二鸟之计,堕杀展如意腹中孩子,妄图使她失去挽留顾一岱的最后筹码,同时嫁祸给温颜,让温颜成为毒妇而彻底失宠,以谋自己伺机上位,倒也是合情合理的。何况,袁嬷嬷还亲眼见到她揣着有类似麝香粉的纸包。

一切好似真相大白。

连顾时初和顾时明都不说话了。

娘亲终于“沉冤昭雪”,顾时欢却冷笑出声:“直到现在,还在偏袒吗?”

她并非不信顾一岱所言,时至今日他也没必要说谎了。只不过他和袁嬷嬷两人都只看到了当年之事的一部分,拼凑起来终究无法断定流胎之事到底是展如意与陈阿若合谋还是陈阿若一人所为。

——陈阿若奉展如意命令找来麝香粉助其流胎,而后被展如意杀人灭口,也是有可能的。

真相如何,终究是悬案了。

她便姑且相信,最初的源头都在陈阿若,展如意并没有故意堕杀自己的孩子。

那么,展如意便真正无辜了吗?

顾时欢朝着顾一岱讽刺地笑了起来:“便是依你所言,展如意对陈阿若下药一事毫不知情,那么袁嬷嬷前去替我娘诉冤时,她为何一口咬定我娘就是毒妇?到底是太信任自己的婢女,还是顺势而为?”

她见顾一岱蓦然蹙起的眉头,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恶心:“我暂且相信她是太过相信自己的婢女了,那么在她知道真相为子报仇后,为何……为何不给我娘翻案?”

“展如意明明有无数次说出真相,给我娘洗刷冤屈的机会,可是她仍旧放任众人冤枉我娘,看着我娘担着骂名含冤死去……或许,在听到你们骂我娘是毒妇的时候,她心里是极畅快的吧!”顾时欢再笑不出来,她已经落泪了,“她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彻头彻尾无辜的人,是我娘!”

这样的道理顾一岱又岂会不懂,但是在他的言辞之间,却刻意隐去了这点,方才那沉痛的模样,都显得那般虚伪。

多可笑啊,当初他还为了她娘差点与展如意和离,如今,在意识到她娘无辜含冤多年的时候,他却在绞尽脑汁保全展如意的颜面。

他真的如顾老夫人、袁嬷嬷她们所说,曾经爱过她娘吗?

这爱,未免太轻太廉价了……

在当初对她娘不信任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他亲自摧毁了。

哪怕尚余一丝情分,也在后来的日子里消散无踪了……

最后,他看重的、保护的,终究是展如意,而被诬陷的她的娘亲,却连一句抱歉都没有。

“你们难道不应该向我娘道歉吗?”顾时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换来的却是满室沉默。

顾时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顾时明赶紧拉住她,却被她一把甩脱。

她狂笑道:“道歉?为什么向你娘道歉?我娘还失去了她的孩子,谁向我娘道歉?!”

顾时欢反问:“她的婢女害死了她的孩子,与我娘何干?她要讨道歉,去地府里跟陈阿若讨去!倒是你们,冤枉了我娘这么多年,难道不应该说一句‘抱歉’吗?”

顾时初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她嗤了一声,却高傲地将脸撇去一边,摆明了不会道歉。

顾一岱眯起了眼睛,顾老夫人悄声叹息,顾时明抿嘴沉默。

没有一个人说话。

恰此时,仆从在外通禀:“老爷,六皇子殿下来了!”

“六皇子”这三个字,像一束光似的蓦地投入顾时欢的心底。她无法再待下去了,顾府本来就不值得留恋,她该回自己该去的地方才是。

“恶心。”她留下两个字,不等众人再说什么,便扶着袁嬷嬷转身离去。

出来时,迎面遇上正往里走的沈云琛。

沈云琛一脸焦急,身上还是朝服,应是听楚伯说她来了顾府,担心她吃亏受委屈,忙赶了过来。

“阿琛……”她投入他的怀中。

在那个正厅里,光是听他们说起当年的事,她已替她娘亲感到委屈至极,何况是她娘亲本人,当时该何等难过。

可是她娘亲却从不向她诉说这些委屈。

在她的印象中,她的娘亲虽然不受宠爱,却不自怨自艾,原则性的问题对她很严厉,但是其余时候,又对她很温柔。她想要什么、想学什么,娘亲也总是想尽办法满足她。

对她娘亲而言,她的成长比自己的委屈、怨怼更重要。

而如今真相大白了,她却连一句抱歉都没有为她娘亲讨回来。

他们是何等的高傲啊!他们凭什么这般高傲啊?!

她娘亲在她小时候就教育她,犯了错就要认,认了错就要改,他们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他们冤枉别人多年,没有一丝悔改吗?

她现在觉得,顾府像一个蒙着黑纱的大棺材,棺材里面净是些腐朽、恶臭的味道。

她觉得她快要被这股味道吞没了,沈云琛就来救她了。

她无法形容她此刻的感受,压在心口的铅块骤然瓦解,敞亮了,也轻松了。

她不是独自面对这一切,沈云琛是她的依靠。

从嫁给他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们走吧,我们回家。”她轻轻地说。

“好。我们回家。”沈云琛没有多问,便执起她的手,带她离开。

*****

第二天,白姨娘和顾时心登门造访。

白姨娘一进屋子,便歉然道:“时欢,我想向你娘和你说一声抱歉。”

说完,郑重地福了一礼。

顾时欢连忙将她扶起来:“白姨娘,我……”

“你先听我说。”白姨娘截住她的话,“当年那桩事,我也是知道的。原先我与你娘关系还不错,但是那件事之后,我也误会了你娘,以为她变坏了,从此之后便对她疏远了。后来她死了,我对你的照拂也实在不够。后来心儿的事,也是全靠了你和六皇子殿下,我还未认真地谢过你。我实在……实在觉得对不住你……”

白姨娘说着说着便直抹眼泪。

昨天在顾时欢转身出去后,她才如梦初醒,赶紧带着顾时心追出去道歉,却见沈云琛已经赶来接顾时欢。

他们两人在院子里相拥,真真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从他们成亲一路看到现在,六皇子殿下对顾时欢真心一片可昭日月,她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顾时欢有了永远支持她的依靠,她也感到安心了。

当下不忍心上前打扰,带着顾时心悄然离开。今日一大早,便来郑重道歉了。

顾时欢一把抱住白姨娘:“姨娘,我昨天指的是谁你和心儿应该明白,你对我已经很好了,我一点也没有觉得姨娘不好。”

昨天她是气急了,忘了白姨娘和顾时心也在,才将顾府一通骂了。对于白姨娘,她其实没有任何怨恨的,说到底白姨娘也不知内情,后来顾一岱下了封口令,以白姨娘的性子,选择沉默也可以理解。

这些年,白姨娘没有说过她娘亲一句不好,已经足够了。

白姨娘抚着顾时欢的头发,轻轻地叹息,默默流泪:“我知道你没有说我,我只是心里头过不去。到底是我软弱,对你娘的事我袖手旁观,连质疑都不敢。对你……老爷要全府上下叫你‘喜喜’,我明知这个小名对你来说不公平,却也不敢反抗,叫了你这么多年……”

“还有我!还有我!”顾时心抿了抿嘴,“我也好软弱,经常和稀泥,充和事佬……”

顾时欢摇头:“看到姨娘哭,我也想哭了。姨娘真心为我好,就再也不要说这些话了。”戳了一下顾时心的额头:“你这个小丫头也不要瞎骂自己。”

她心里清楚明白,帮她娘洗刷冤屈、帮她们母女出头都不是白姨娘应该做的,不该苛求于她,袖手旁观也好,随波逐流也好,只要不落井下石,已经算雪中送炭了。况且在她娘亲死后,有白姨娘的照看,有顾时心与她一起长大,已经很好很好了。

她撒娇似的抱住白姨娘,招手把顾时心也拉了过来,抱着她们俩笑道:“我最喜欢最喜欢白姨娘和心儿了,你们再说这些话,就是跟我生分了。”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白姨娘笑着擦泪,“今天过来,我和心儿都带了行李,想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你不会赶我们走吧?”

“怎么会!”顾时欢喜出望外,“我巴不得你们来住!”

白姨娘道:“早在几年前,他就不怎么踏足我的梨春院了,现在我们来这里长住,顾府肯定也不会管了。那个地方确实恶心透了,我想我也待不下去了。”

“嗯,我立刻叫人把中院最好的厢房收拾几间出来,姨娘和心儿就安心在我这住下。”

现在沈知远死了,顾府正是虚弱的时候,不知道顾一岱会做出什么事儿来,来她这里避避风头也好。

安置好白姨娘和顾时心,她顺便又去看望了袁嬷嬷和阿宝。

昨天从顾府回来后,她就把袁嬷嬷留在了府里,并派人去将阿宝也接了过来,请张大夫过来给两人看了病。

原来袁嬷嬷患的是心衰之症,这是年纪上去了之后有些人会患上的病症,加之袁嬷嬷日夜操劳家事,症状便较为严重,此前她曾因为心口绞痛晕过去好几次,所以便觉得自己活不成了。张大夫给她开了方子,说此症虽然无法根除,但只要静养一段时日,日后不要太操劳,还是可以多活一些时日的。

阿宝患上的是白头疮,此疮可以用药根治,只是先前袁嬷嬷一家没钱,请不起好大夫,也用不起好药材,因此疮症反复发作,及至蔓延全身,便有了生命危险。张大夫同样写了方子,说内服与外敷齐用,不但性命无虞,而且不出一个月便能痊愈。

因此,顾时欢便将两人留了下来,让袁嬷嬷放心静养,至少等阿宝病愈之后再离去,同时准备好了重金作为谢礼,让袁嬷嬷收下,以后出去了也好置办一些家产,享享清福。

袁嬷嬷说出真相不为贪财只为本心,因此推辞不收,但是她说一句“不要”,沈云琛便让人加一块金锭子,袁嬷嬷见谢礼越来越多,想是怎么都推辞不了,再这么推辞下去,只怕六皇子府的家底都要给她了,只好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晚间,沈云琛终于下朝回来,顾时欢跟他说了白姨娘母女长住一事,沈云琛自然应允。

厨房已经做了一桌好菜,晚膳的时候,顾时欢、沈云琛、白姨娘母女和袁嬷嬷母子一桌吃了,其乐融融。

*****

转瞬又过了两月。

白姨娘和顾时心还在府里住着,袁嬷嬷前段时间已经带着痊愈的阿宝离开了,准备去外地的乡下庄子置办田产,好好过日子。

此时已是炎夏,这一年的夏天是顾时欢遇到过的最热的夏天,简直片刻离不开冰块和扇子。

由于太热了,很多年事已高的老人便熬不住去世了。

便是在皇宫这样冰库充足的地方,沈顺和也患上了热伤风,后来又在御花园跌了一跤,伤病交加,只能卧床休养,隔三差五便休朝。

按说,这是该静养的时候,但是沈顺和在病榻上反而折腾了起来。

原因出自北漠。

北漠居中原以北,气候本就偏于干燥,这次炎热的天气使得北漠一片大旱,很多庄稼由于缺水都死了,不少贫苦百姓吃不上饭,只好挖树根吃,没想到吃了树根后,竟集体爆发了一场怪病,全身提不起力气,像是骨头都溶掉了似的。北漠既要救旱又要治病,使得驻守在边境的一些兵力都被调走了,正是边防最薄弱的时候。

西庆偷偷派来使者,跟沈顺和提出趁着这次机会联合攻打北漠,夺取和瓜分北漠在月兰的那片属地。

沈顺和便动了心思。

沈云琛则认为不妥,说可能是北漠的陷阱。一则从未听过吃树根会导致身体虚软无力的怪病,恐怕是诈;二则天气炎热异常,不利于出兵攻伐,将士们都是血肉之躯,也会被炎热的天气影响,这样战力非但不如往常,恐怕还会多出无谓的折损,而作为主动开战的一方,非但师出无名,大昱的百姓和将士们也会私下不满;三则西庆虽然与大昱签订了月兰之盟,但那只是权衡之计,这个盟约关系本来就只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本质上两国还是对立的,西庆主动提出联合,焉知不是它与北漠一起联手的陷阱呢,毕竟之前已有先例了。

他分析得合情合理,谁知道沈顺和却铁了心一般,不但没有听进去,反而将他骂了一通,然后便下了命令,让卫国大将军崔坚领军出战,命沈宜越和沈世涟为左右将军,与西庆联合攻打北漠。

这实在太古怪了。

不仅沈云琛觉得古怪,连顾时欢都察觉出古怪了。

这时候与西庆联合出兵北漠绝对是一招烂棋,为什么沈顺和要一意孤行?就算执意要出兵,为什么把大权交给沈知远的舅舅崔坚手上?沈知远才死不久,不怕崔坚怀有异心,握权反叛吗?

难道沈顺和真的老糊涂了?

顾时欢心里直嘀咕,她看过的史书中,的确记载过不少皇帝年事已高后便会性情反常,自觉一生没有足够的功绩流传千古,便开始穷兵黩武,企图在死前做出一些可以载入史书为人称赞的事业来——

如果、如果真的联合西庆吞并了北漠在月兰那一片的土地,那么的确属于可以载入大昱史册的功绩,无论现世之人如何骂,在后世,他仍旧属于开疆扩土之君。

难道沈顺和便是打了这个主意?

可若是这样,也不必叫崔坚出兵啊,元大将军难道不比崔坚更能胜任?元大将军的兵力就在月兰一线,他却弃之不用,反而让元大将军将兵力铺开,作为后备防守,让崔坚带着自己的兵力千里迢迢赶去月兰,这安排实在怪异。

再者,如果沈顺和自觉自己时日无多,那么也该及早确立储君才对,这次也正好让储君也上战场树立树立威信——

等等!

顾时欢心里一惊,难道沈顺和心里的继承人,是沈世涟和沈宜越?

左右将军,又是皇子,不必冲在最前头,输了不用担主责,赢了可以树功绩……这样的话,意图也太明显了吧。

可是让崔坚当主帅,倒又像给皇孙沈承晔铺路似的。

说来说去,那沈云琛呢?

顾时欢顿时觉得心头酸酸的,她原本以为,沈顺和对沈云琛越来越重视了,那么应该也是将他纳入考量的,怎么会连一个表现的机会都不给他呢?

五哥沈宜越从来没表现过想要皇位的意图,而沈世涟,她从来不觉得他有哪里比沈云琛强,如果他们可以去,那么沈云琛怎么不行?

沈顺和还是那般偏心么……

顾时欢难过不已,她能想到的东西,沈云琛只怕想得更加深远。

“我其实最怕打仗了,刀剑无情,每次你上战场我都心惊肉跳的,还好这次父皇没有让你去,留在京城安心多了。”顾时欢笑着对下朝的沈云琛道。

一半是安慰,一半也是实话。

留在京城也好,她不想看到沈云琛身上再添新伤了。

至于沈顺和那么有眼无珠,就随他去吧。

她会永远陪在沈云琛身边,无论他准备做什么。

沈云琛摸了摸她的脑袋,很多话已经不需要从嘴里说出来,两人彼此都懂。

十日之后,大部队悄悄地从京城出发。

沈世涟没有去。

他前几天突然抱恙,整个人都下不来床。

沈平玉大喜,从被禁足的府里上了折子自荐,愿将功折罪,沈顺和便派他顶替沈世涟了。

沈云琛没有去争这个机会。

沈宜越来找他,也愿让出自己的机会给他,他仍没有要。

沈顺和如果要他去,一早就安排了,他既然不让他去,要么是真的明确地告诉他不要奢想太子之位,要么就是另有安排。

他留在京城,依旧每日上朝下朝,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又十日,大军赶至月兰,与西庆汇合,向北漠发动了突袭。

美丽又荒凉的月兰再度陷入“热闹”之中。

*****

事实证明,贸然做下的决定大多数时候都是错误的。

没过多久,月兰传来消息,由于沈平玉决策失误,导致他和沈宜越进了北漠的包围圈,生死不明。

西庆自然不会费心地为大昱找人,他们仍将重点放在了与北漠的战争中。而崔坚一边说着已派人全力搜寻,一边却一直没有沈平玉和沈宜越的消息,谁知道有没有尽力。

沈平玉死不足惜,但是沈宜越……

沈云琛立刻进宫向沈顺和请命去月兰搜寻两人的下落。

这一去,就没再回府,他带着一队轻骑,从皇宫直穿庆熙街,便出了城门。

顾时欢得到消息时,他们已经出城很久了,而带来这个消息的人,是一直在沈顺和身边护卫的元青。

他来到六皇子府,对顾时欢说:“这段时间我的任务,是保护你。”

顾时欢懵了:“谁的意思?”

元青道:“云兄提出来的,皇上恩准了。”

顾时欢大惑不解。

一切都太突然了。

其实在得知沈宜越失踪的消息后,她就知道沈云琛势必要去搜寻五哥的下落的,所以她非但没有阻止,反而亲自送沈云琛上了进宫的马车,而后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等沈云琛得了沈顺和的允许,便跟他一起去月兰。

只是她没想到,他竟走得那么急。

连回府一趟的时间都没有么?

或许,是有不想带她去犯险的意思在?

既然这样,说明沈云琛觉得将她留在京城才是安全的,那么,又为何特意拜托元青来保护她?

好像一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什么,而她却被瞒在鼓里似的。

她忙问元青是什么缘故。

可是元青只是摇头:“我实在也不知。只是云兄特意叮嘱,让你务必小心四皇子。”

四皇子?沈世涟?

顾时欢灵光一闪,是了,现在留在京城的皇子,只有沈世涟了……

所谓的突然抱恙,谁都知道是个谎言,只是先前不知道他留在京城,到底是为何逃避上战场,还是别有所图,现在看沈云琛的意思,应该是后者……

那这个时候,应该保护沈顺和才更重要吧?

元青道:“宫里都部署好了,你不用担心。我们且等着云兄回来吧。”

顾时欢这时候也不知道沈顺和、沈云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只好按下所有疑惑,安排元青在府里住下,安心地等沈云琛平安回来。

*****

半个月后。

顾时欢刚刚起床,秋霜侍候她正准备梳洗,白姨娘和顾时心面色凝重地过来了。

顾时欢有些奇怪,忙让坐:“姨娘有什么急事吗?”

平日里她们都是一起吃早膳的,所以等会儿就能见到,如果不是急事,白姨娘不会这么一大早来找她的。

白姨娘皱着眉,叹息了一声:“时欢,老太太病重,大夫说……只这两日了。”

她们母子搬进来后,只带了冬雾一个丫鬟过来,此后不再与顾府那边通消息,因此便不知道这个夏天老太太一直缠绵病榻之事。直到今天早上,冬雾突然向她们跪下,说了春水托她传达老太太病重之事,她们这才知道。

若不是老太太真的时日无多,顾时初又怎会舍下面子叫她的丫鬟来求人通禀。

想来是真的了。

老太太那边的意思是,希望她们都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但是白姨娘知道顾时欢已经彻底厌弃顾府和顾府之人,她也不想再用亲情逼迫顾时欢,因此这次过来,并没有提老太太的意思,只说:“老太太病重,我和心儿于情于理是要去送她最后一程的,所以过来跟你说一声。你有什么话,姨娘替你带过去便是了。”

顾时欢沉默。

顾老夫人……

那个看起来慈祥却偏心偏爱顾时初的老太太,那个在全府都被命令叫她“喜喜”却说“谁都是母亲心里的娇娇”的老太太,那个误会了她娘却只是叹息连一句抱歉都拉不下脸的老太太……

那个,她应该称之为祖母的老太太。

她的心情实在有些复杂,回想这么多年,她们之间淡薄的祖孙之情似乎不值得她再去探望,但是若是最后一面都不去,又显得太过冷漠。

“三姐,你就给我好好待在家里,我不许你去!”顾时心看着失神的顾时欢,鼓着脸颊,“我和娘亲也只是去看一眼,中午就回来陪你吃饭。”

谁知道老太太非要见她们的原因是什么,她可不想她的三姐再去顾府受气了。

顾时欢笑笑:“那行,你们替我带一些补品去就好了。”

眼下京城似乎到处都是沈世涟的人,保不准顾府也被沈世涟收买了呢,虽然这半个月无风无浪,她也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白姨娘与顾时心点点头,遂走了出去。走到中院时正看到早起练功的元青,顾时心嘴角抿笑,用帕子掩去了。

说好中午回来,实际上直到吃晚膳的时间了,顾时欢才等到白姨娘和顾时心的归来。

她们还带回了三个人——

顾时光夫妇带着他们的孩子沈颜站在了顾时欢面前。

这实在是惊喜,顾时欢简直不敢相信,忙让人多添三副碗筷。

她还记得当初在月兰,她知了沈云琛的计划后,便想趁着大昱与西庆还未开战前,让齐安将顾时光夫妇护送回安全的京城。

但是当时顾时光说,回了京城有太多人认识他,肯定会暴露身份的,玉盘说他们早已习惯了四处为家的生活,在哪里都能好好地活下去,于是……就此分别。

没想到他们还会回来。

白姨娘根本不知道月兰的那些事,只当顾时欢也是头一次见到久别的顾时光,笑道:“时欢,你道我在哪儿遇见他们的?竟是在顾府!原来三公子最近回了京城这边,本不欲来顾府相认,但是听说了老太太病重的事,终是携妻带女地回了顾府,探望了老太太。”

“到底还是有骨肉亲情在。”白姨娘赞赏地看着顾时光,又看了一眼玉盘和她怀中的孩子,频频点头,“当初我知道你们私奔,可替你们担心呢,两个少年人,都没在外历练过,突然脱离了家族的庇荫,恐怕会吃大苦头……没想到你们竟抗住了这一切,成了一对叫人艳羡的璧人。”

她欣慰含笑,扭头对顾时欢说:“如今,老太太、老爷都承认他们这一对小夫妻了。老太太临了还凭空多出一个孙女儿,喜欢得不得了,直唤着‘心肝宝儿’,把珍藏的玉如意都给了小小姐呢。”

顾时欢也颇觉慰藉:“我真是太替你们高兴了。”

能得到长辈的承认,到底是一桩喜事,顾时光与玉盘也笑了,心里既酸又甜。

“瞧我们光顾着说话,饭菜都快凉了,坐下吃饭!”顾时欢招呼着大家落座,又命人叫元青也请了过来,几个人吃得其乐融融。

饭毕,顾时欢才想起来还没给他们收拾厢房,忙叫人去收拾,突然动作一顿,回头问顾时光:“现在顾府承认了玉盘,你们准备……准备回顾府吗?”

顾时光毫不犹豫地摇头:“当然不回去。”

就算顾府承认了玉盘,那也只是了却了他们的一桩心事,但是离开这么久,他们早就习惯了小家的生活。而且,从顾府回来的路上,他们也听白姨娘说了温姨娘的事,对于顾府的态度,他们也觉鄙夷,更不会回去了。

他和玉盘这次其实只是打京城城外路过,欲往另一个州郡去的,只不过刚巧宿在城外的酒楼吃饭时,听到了当年一处玩的纨绔子弟讨论顾老太太身子不行了,得准备丧钱的话,因此才去顾府送别老太太。

顾时光道:“我已经同父亲说过了,我在京城住几日就走,父亲也没拦我,只叫我往后继续隐姓埋名,过好自己的生活。”

顾时欢点点头:“这样也好。那你们就在我这里多住几天,下次再见也不知到几时了。”

时至今日,顾府也不是什么安全的避难所了,留下他反倒是害了他,也难怪顾一岱痛快地放他走了。既然他们小两口依旧不想被牵绊住脚步,那便随他们去吧。

天色渐晚,众人都散去歇息了,白姨娘拉住顾时欢,沉沉地叹了一声:“老太太今儿个托我给你带句话,我原想着把它扔脑后去,却还是觉得跟你传达一声为好。”

顾时欢道:“姨娘说吧。”

白姨娘拉着她的手:“老太太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不愿意来,我这把老骨头如今因为动弹不得,才不得不请你来,否则我就亲自登门了。我欠你一句抱歉,无论如何也想说出来,希望你可以给我这个老婆子一个机会。你也不用担心顾府会趁着六皇子不在就动你,你全须全尾地进了顾府,赌上我这把老命,也必定让你全须全尾地回去。”

顾时欢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晚膳时白姨娘说起顾时光的“骨肉亲情”,她知道白姨娘没有讥讽之意,却不由得想到了自己,顾时光已经打定主意不与顾府有所牵扯,却仍冒着被顾府挽留甚至被强行留下的风险去见老太太,她是否……太过冷情了?

而此时,听到白姨娘转述的话,她更是甚觉先前不该,哪怕不为这一句道歉,她也该去见老太太最后一面的。

“我明日便去顾府。”

*****

第二日,去顾府的人足足坐满了一辆马车。

她去顾府,元青头一个是要跟去保护的,然后白姨娘、顾时心、顾时光、玉盘都怕她去了倘或又受什么欺负,便都要一起去,还说是为了凑一个齐全。

因此,男人骑马,女子坐车,一齐往顾府去。

门仆见是他们来了,立刻开了大门迎客,进府下轿,一路直穿入后院顾老太太的卧房。

顾一岱等人都在正堂,因此卧房里只有丫鬟婆子在伺候。

顾老太太一听顾时欢来了,立刻精神了半分,让人扶着坐起来,笑盈盈地看着众人进来。

请过安之后,其余人默契地先退了出来,丫鬟婆子们也在顾老太太的示意下退出去,关好了门。

顾老太太看着几个月未见的顾时欢,笑道:“时欢,坐吧。”

她终于,也不叫她“喜喜”了。

顾时欢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才好,只依言坐下。

从一进来,她就在偷偷打量顾老太太,她不得不承认,老太太果真是病重了,即使强撑出看起来还不错的气色,也只不过是一根立刻就要朽掉的枯木涂抹了一层桐油罢了。

是油尽灯枯的神色了。

她心里一酸。

顾老太太靠在床头,对顾时欢道:“你娘一直是个深明大义的温婉女子,我这个老糊涂被一个狠毒婢女耍得团团转,因而错怪了她,实属我的不是。我在这里,向你娘、向你,说一句真心的抱歉。”

终于等来了一直想等的抱歉,顾时欢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太过复杂的心情反而使她脸上瞧不出一丝表情,看上去好像毫无波澜似的。

“我不敢想去世前那几年你娘忍受着怎样的委屈。”顾老太太叹息,“而我,也算是遭报应了。那日你走之后,我说我们误会温颜了,初儿便跟我顶嘴,说我是个两边倒的老糊涂。我向来最疼她,可她却这般同我顶嘴,我当场便被气晕过去,身子骨一下子就不行了,又逢多年难得一见的炎夏,更使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看来老天爷看不过去,派阎王来索命了。这就是报应啊,这就是对你们母女俩不好的报应。”

“别说了……”顾时欢眼睛里蓄上了泪,她看着顾老太太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闻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腐朽气息,忍不住劝慰,“您好好调养身子,很快就能好起来了。入秋,天气就凉快了,会舒服很多。”

顾老太太摇摇头:“我自己的情况,我心里清楚。”

她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来,上面有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镯:“时欢,你过来,我浑身无力,你帮祖母把玉镯取下来。”

顾时欢起身走过来:“为何要取下来?”

这玉镯她见老太太戴了一辈子了。

顾老太太道:“这个玉镯,是我娘传给我的,传到我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我不能将它带入棺� �,往后还要传下去的。”

顾时欢听了这话,赶紧过来帮忙,轻轻地取玉镯。顾老太太已经瘦了不少,因此轻易地取下了。

取下来后,她正准备交给老太太,老太太却覆住了她的手:“你玉镯,传给你了。”

顾时欢一惊:“我不能要。”

就算越过儿辈直接传给孙辈,那也该给顾时明的夫人徐笙烟或者顾时明的夫人宋绵才是。

老太太朝她慈爱地一笑:“这玉镯,我想传给谁就给谁。你留着,或戴或存,都由你。”

顾时欢还想推辞,老太太已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我是个要死的糟老婆子了,你且顺我的心吧。时欢啊,今日见过你,祖母心里最后的担子也放下了。”

顾时欢心里一凉,这话怎么听着像——

“祖母!”她忙唤了一声。

老太太又勉强睁开了眼睛,笑道:“好孩子,祖母没事。你们回去吧,我想再歇会儿。”

顾时欢见她眼神里还有光,这才稍感安心,想了想,便道:“那我明日再来看您。”

这是鼓励老太太撑下去的意思。

顾老太太含笑,却未点头,也未摇头,只定定地看着她:“我早该明白,你才是最孝顺的孙女儿。回去吧。回去歇息吧。”

“嗯。”顾时欢扶着顾老太太躺下,“那祖母也好生歇息。”

她出了屋子,便见顾一岱站在廊檐下,似特意在等她。

对顾老太太,那是对钟鸣漏尽的老人的怜悯,对顾一岱,她并没有这份怜悯。

顾时欢准备走。

顾一岱在背后道:“我只说一句话。”

顾时欢停下了脚步,难道……他也准备道歉了?

她不由得转过身。

顾一岱沉默了一瞬,才道:“你还记得当年你说你娘的玉镯被人动过吗?其实不是彩儿动过的,是我。自从你搬出去之后,我便常常去居香院……怀念你娘。”

顾时欢听了,只觉可笑至极,原来……原来!

原来这件事竟是她冤枉顾时彩了……

原来顾一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顾时彩给自己背黑锅,看着两个女儿互相攻击……

原来,世上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这么久才说出真相,而所谓的原因便是怀念她的娘?!

顾时欢冷冷嗤笑:“你如果真的爱我娘,就不会怀疑她,让她忍受冤屈含恨而终了,再来说什么都迟了。”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去前厅找等着她的众人。

既探望了老太太,也该回去了。

当天晚上,顾时欢把老太太给的玉镯珍重地收好,然后一个人在后院角落里给顾时彩烧纸,低声地与她道歉。

当年,她气上心头,加上有证据是顾时彩偷了她的书,她便以为,也是顾时彩动了自己的玉,哪怕顾时彩不断说着“我没有”,她也只当是狡辩了。

若没有那次的事,她与顾时彩的关系应当不会那么快就那般糟糕吧?

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起身的时候,她狠狠地擦了一把脸。

正准备去歇息了,仆人来报,说从顾府传来消息,顾老夫人驾鹤西归了。

她站在那里,脑内一时嗡嗡作响。

几天之后的丧礼上,顾时欢最后一次以顾家人的身份出席。

当丧礼结束,她走出顾府再回望,便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这个顾府,与她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无关了。

*****

老太太的丧礼过后没多久,顾时光夫妇便辞别了。

而距离沈云琛前去月兰,已经快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中,音讯全无。

终于有一天,她等来了沈云琛,而他却是被抬着入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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